回到少年时 第8章 第 8 章

灯笼的光晕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李袭明纤细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她掀开老王面馆那半旧的门帘，熟门熟路地绕过喧闹的前堂。

跑堂的见她来了，眼神微微一碰，不动声色地撩起了通往后厨的布帘。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对她的到□□以为常。

穿过热气蒸腾的灶间，两个帮厨正埋头切着配菜。李袭明挪开墙角堆着的三个米袋，露出后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阴暗潮湿的通道里，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在回荡。

通道尽头是一间不足方丈的小室，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那位穿着灰色长衫的文士正伏在案前，专注地整理着卷宗。听见脚步声，他连头都没抬，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李姑娘，此次过来是想问什么？”他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手中的毛笔仍在纸上沙沙作响。

“想跟您打听几个人。”李袭明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附近地界上，有哪些身手好、背景干净、口风也紧的，愿意接护卫的活儿？”

文士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悬在纸上，这才抬头看她，问道“遇上麻烦了？”

“未雨绸缪罢了。”她说着，将一枚银铤轻轻推过桌面。

文士瞥了眼银铤，却没有立即去拿。他合上手中的卷宗，从书架底层抽出一本薄册，慢悠悠地翻开。

随即对李袭明说道，“眼下倒有五个合适的人选。”他枯瘦的手指划过纸页，““永济镖局的陈镖头，嵩阳派出身，一手铁线拳刚猛扎实，在江湖上行走二十年，从未失过镖。价钱也公道。”

他说着，抬眼瞧了瞧李袭明的反应，见她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介绍。

“城南威远武馆的张教头，早年干过军中斥候，刀法狠辣，最擅应对突发状况。曾一人独战七个山贼，全身而退。”

“西市杀猪的胡三，使得一手好流星锤，力道惊人。上月有个不开眼的想去他摊上闹事，被他三招打断了腿。”文士说到这里，微微摇头，“不过此人嗜酒如命，恐误事。”

李袭明听到这里，轻轻打断：“可有女子？”

“女子？”文士挑眉，手指往下移了几行，“有。谢青鸾，年方廿二，三年前离开了‘暗楼’，如今算是金盆洗手了。”

“暗楼的人？”李袭明眸光微凝。

暗楼，顾名思义是专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所在。买凶杀人、监视探查，一切都看钱够不够多。从那里出来的人，手上多少都沾着血。

文士像是早料到她的顾虑，指尖又点向另一个名字：“若觉得不妥，还有一位。医婆孙婆婆，前年从北边来的，年方五十六。别看她是个大夫，一手金针既能活人，也能瞬间封人穴道，等闲三五个人近不得身。上月有个地痞想去她医馆收保护费，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在城南一家小武馆挂名，教些姑娘家防身的把式。”文士说着，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枚半旧的竹牌递过去，“明日申时，她会在城西演武场授一堂枪棒课。”

李袭明接过竹牌，触手微温，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谢”字，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凌厉。

“她为何离开暗楼？”她摩挲着竹牌，状似无意地问。

文士端起旁边的粗瓷茶碗，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据说是在暗楼里犯了错，自请离开的。具体什么错，没人知道。暗楼的事，向来不会对外人细说。”

城西演武场被西斜的日头晒得泛白，黄沙地晃得人眼花。一片呼喝声中，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在场中穿梭，手中一杆红缨枪舞得如同蛟龙出海。

“枪出去要直，腰腹发力，不是光用手臂！”

谢青鸾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她脚步一错，身形旋开，红缨枪随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枪尖的红穗子泼洒开来，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阳光下，她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神亮得惊人，每一个腾挪、每一次突刺都带着一种近乎张扬的力道，仿佛不是在教习，而是在与风沙共舞。

李袭明站在场边海桐树的浓荫里，静静看了许久。

眼前女子朝气蓬勃，面如秋月莹润生辉，眉似青峰聚而有情，眼如寒潭藏而不露，绝非奸邪短寿之相。

只是山根略隐起伏，年寿微见青痕，怕是运途多舛，心志虽坚，却难免风波几度。

直到那团火焰骤然一收，谢青鸾利落地收枪立定，扬声让学员们歇息，她才缓步走过去。

“谢姑娘？”

谢青鸾闻声回头，她目光落在李袭明脸上。

“这位姑娘是？”她声音清脆，带着疑惑。

“我姓李。”李袭明微笑道，“方才看谢姑娘授枪，受益匪浅。”

“庄稼把式，强身健体罢了。”谢青鸾随手将长枪往身旁的兵器架上一靠，震动周围飞荡出一片尘土，可见这枪之重。

她拿起布巾擦汗，目光却仍停留在李袭明身上，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警觉。

李袭明不再客套，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喝水的女子，声音压低了些：“不知谢姑娘除了授艺，可还接些旁的活计？”

“什么活计？”谢青鸾擦汗的动作慢了下来。

“护卫。”李袭明吐出两个字。

谢青鸾的手顿住了。她放下布巾，转过身正视李袭明，换上了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护卫谁？在哪？”

“护卫我。主要在风陵渡，或许也会去别处。”

“为什么找我？”谢青鸾抱起双臂，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更加挺拔，也带着一丝不易接近的疏离。

“听说你功夫好。”李袭明迎着她的目光，“也是女子，方便些。”

谢青鸾沉默了片刻，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风陵渡会功夫的女子不止我一个。李姑娘找到我，想必费了些心思。那你可曾听过别的什么？”

这话问得含蓄，却带着试探。她在问对方是否知晓她那不容于光的过去，这城里知道她来历的人，不超过三个。

“人在江湖，谁没有点过去？”李袭明语气平和却带着笃定，“我看重的是姑娘本人。”

谢青鸾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衡量这句话的真伪。

远处传来学员们准备继续练习的声响。她终于开口报出一个数字，目光紧锁李袭明：“先付三成，其余按月支取。我的规矩只有一条，”她语气斩钉截铁，“你既雇我，行事便需光明。若要我行暗中龌龊、背后伤人之事，多少钱都不干。”

“可以。”李袭明点头，“我也只有一条：我需要你保护我三年。三年之内你需护我周全，不离左右。”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沉静如水，一个锐烈如火。

风吹过，卷起沙尘，也拂动了谢青鸾枪尖那簇鲜艳的红缨。

她伸出手，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成交。”

李袭明也伸出手，与她轻轻一击掌。

“三日后辰时，东郊巷8号，我在那里等你。”李袭明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谢青鸾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门口，这才收回视线。

她反手抽出兵器架上的红缨枪，腕子一抖，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嗡”的一声清鸣。

“集合！”她扬声喝道，声音依旧清亮，却似乎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力道，“继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