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川 第2章 第二章

李炘然答：好。

两人约好了，施雅君到动车站接李炘然，两人直接去吃饭，李炘然到时把行李寄到饭馆前台就行。

两人按照约定来到餐厅点了菜，寒暄没几句，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大学生活，施雅君托着腮帮子问：“你和其他人还有联系吗？”

李炘然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摇了摇头。

施雅君可以说在大学期间救她于水火——她上大学的时候，班里的女生一共三个宿舍，而她被舍友排挤，她的舍友们和另一个宿舍的同学关系相当不错，因此连带着那个宿舍对她也不冷不热的。她度过了相当长一段独来独往的时期。

好在她初中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对此已经不怎么感到恐惧了；但那个时候毕竟年少一些，总是害怕自己会被人看出不合群，因此也一直郁郁寡欢。

事情的转机在一节体育课上。

那天测试800米，她因为腿伤不需要跑；而与她同班的施雅君那时有些胖，跑到最后十分费劲。

李炘然坐在操场草坪上，看着跑在队伍最后的施雅君，对方已经落后了上一名将近一圈了，眼看着就要放弃了，已经开始边走边跑了。

李炘然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过去，陪施雅君跑完了最后的100米。

跑完以后，李炘然就默默走开了。

施雅君缓过劲来之后，坐到了李炘然身边，用手肘碰了碰李炘然：“我看你都是一个人走啊？”

李炘然对施雅君的戒备多过其他情绪，她曾经经历过被人主动示好后再以友情为刃，将她狠狠伤害的事，因此对于太热情的搭讪，她生不出多大的好感。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对施雅君的回应。

施雅君笑得眯起了眼：“那以后下了课我们一起走啊。”

说不清是不擅长拒绝，还是在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着友情，李炘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从那以后，李炘然居然慢慢融入了施雅君所在的那个宿舍，跟施雅君的舍友关系都还凑合。

因此施雅君觉得她和其他人有联系也是正常的。

“我跟她们都还有联系呢。”施雅君说，“我们前几天吃饭的时候还聊到你，没想到你选择本专业就业。你果然跟大家都不一样。”

李炘然笑了笑：“哪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

李炘然大学时的专业是土木工程，学的是桥梁与隧道工程方向，他们专业男多女少，作为少数的女生，在就业上大多不会让她们如意——这个专业的就业岗位大多限制了性别，明晃晃写着不要女生。

虽说不从事本专业工作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常态，但他们专业的女生就业的行业五花八门，门类、范围之广，人数之多，还是让其他专业难以望其项背。

李炘然想了想又说：“我倒是跟谢繁真还有联系。”

谢繁真是他们大学时期的任课老师，教授了他们许多门课程，也是“逃离清源村”这个游戏项目的指导老师。

施雅君一愣，问：“你怎么和她还有联系？”

李炘然认真地答：“毕竟我的确要感谢她。”

李炘然大学时的成绩并不好，她高中选了文科，大学填报志愿时因为接受了调剂来到土木工程。

而她显然并不具备学好这个专业的天赋，再加上她沉默寡言、上课除了全勤之外再没有其他亮点，所以也不受老师的喜爱。

但谢繁真是个例外。

她那时不仅受到舍友排挤，还不被老师所喜，学业上更是一无所成，家庭关系同样处理得一团糟，因此一直很难调节心态，生活过得压抑而痛苦。

在她最怀疑自己的时候，谢繁真向她发出了邀约，询问她：“要不要做个课题试一试？可以加综测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打动了谢繁真，抑或说谢繁真对每个需要帮助的学生都是如此。

她接过了谢繁真递来的橄榄枝。

她为了那个课题熬了许多个夜晚，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个项目被推荐为省级课题，后来她又带着这个项目参加了72h极限游戏开发挑战赛。

这款游戏就像她扔向困住她的囹圄的一块石子，她借着方云霞的口写着自己的经历，她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这里得到了宣泄。

囹圄在石子的冲击下应声而碎，她情绪上反复反刍的困境和现实里的困境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她到那时候才知道，那些看似难以打破的桎梏都是一些不足为惧的纸老虎。

可以说，《逃离清源村》给李炘然的大学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炘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施雅君：“你呢，你最近在忙什么？我们也好几年没联系了，我还以为咱俩不会再联系了。”

施雅君笑了笑：“毕业后做了点叛道离经的事，怕被你们笑话，就想最少要搞点名堂出来才能联系你们。”

李炘然挑眉问：“看来是做出成绩了？”

施雅君摆摆手，往嘴里夹了一筷子菜：“没有。人立flag不就是为了踹倒吗。我刚找到工作就迫不及待联系你们了，怕再等下去你们会忘了我。”

李炘然说：“说正经的，现在在做什么？”

施雅君答：“在外包公司画图，天天看甲方脸色。”

“你家里人之前不是安排你干文员吗？”李炘然显然不知道施雅君转业的消息，继续追问，“怎么突然……”

“我不喜欢。”施雅君说，“干得很痛苦。干了一段时间，终于攒够学画画的钱，就辞职学画画去了。”

施雅君从小喜欢画画，凭借着一腔热血自学，小学开始就一直是绘制班级板报主力；到了大学，施雅君所在的轮滑社招新海报都是她绘制的。

说到这里，施雅君拿起她的手机，点开相册中的一个文件夹，将手机屏幕转向李炘然：“清源村的美术我也重置了一些。”

李炘然看着比第一版精细许多的立绘和场景愕然，她没想到不止她还没有放弃这个项目。

“这个游戏我还在做。”李炘然郑重地承诺，“一定会把这个项目做完。”

这回轮到施雅君惊讶了，她说：“我以为你早弃坑了。这只是我的练手，肯定不能拿去直接用的。”

她用肩膀撞了一下李炘然的肩，又补充：“后面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我给你重画。”

吃饱喝足，两人拎包走人。

走出饭店，施雅君从包里掏出一包烟，她背着风点燃了纤细的女士香烟，猛吸了一口，被自己呼出的雾白气体扑了一脸。

“来一根？”施雅君发出邀请。

李炘然忙摆摆手：“不了。”

烟雾模糊了施雅君的脸，李炘然只听对方发出一声轻笑：“你还是跟大学的时候一样。”

大学的时候？

李炘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那天她刚跟家里人吵完架，她一路回宿舍一路哭，到宿舍楼下时鼻子眼睛都是红的。

她不想让舍友们看到她的狼狈相，便决定往回走，等脸上看不出异样了再回去。

谁曾想，她在校园里黢黑的林间小道散步时，意外遇到了坐在长椅上抽烟的施雅君。

李炘然只看到了忽明忽灭的一星火点、闻到了不太好闻的烟味，正打算绕一条道走，火星后的那团黑影却突然叫住了她：“炘然。”

李炘然辨认出是施雅君的声音，从刻板印象来说，一般不会有女生主动让人知道她抽烟。

她顿住脚步，施雅君再次开口：“来一根？”

她忙摆手：“不了不了。”

被拒绝了，施雅君也没什么其他反应，只招呼道：“过来坐啊。”

李炘然坐到施雅君旁边，施雅君这才慢吞吞地递出一包纸，也没再说话。林间只剩李炘然偶尔一两声哭完后遗留的啜泣声，她已经不伤心了，只是生理反应去得比她的情绪更慢。

校园里的路灯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抖落了些许微光，施雅君最后吸了一口，把烟掐了。

“你的习惯挺好的。”施雅君说，“人家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借烟也是。”

李炘然低头看到施雅君脚边用铁质烟灰缸装了一堆烟灰，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

“刚刚怎么了？”施雅君问。

“跟家里人吵架了。”李炘然含糊地答，并不说具体的原因。

施雅君也不细问，又抽出一支烟，避着风点燃，她看着李炘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又问：“要不要试试？这支烟我没用嘴咬过。”

李炘然对人生的一大态度就是“尝试”，只要不悖道德、不会形成成瘾性，她都想试试。她最后还是接过了那支烟，吸了一口。

那个晚上她们在那个昏暗的树林里互相倾诉心事，时间过去太久，她已经不记得她们聊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口凉到鼻腔的薄荷烟。

那是她人生中有且仅有一次的抽烟。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李炘然劝。

施雅君打开烟盒，给李炘然看里面还剩了一半的烟，她说：“这是这礼拜拆的，跟大学的时候比少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