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人尖叫起来!
水花四溅!
泳池边的人纷纷往后退,远离事故发生点。正在打电话的郁钧漠猛地回身,只见席留璎的大衣漂浮在水面上,她在泳池里拼命挣扎。
冰冷的泳池水迅速浸湿她全身,衣服厚重,她不断往上游,衣服又不断将她往下拉,越扑水越无力,越无力越下沉:“我……我不会……游……”
“你们愣着干嘛啊!下去救人啊!”
“肯定很冷……”
“天呐,太可怕了……”
有人在害怕,有人在尖叫,有人脱下衣服放进水里让席留璎抓,奈何她越扑越远,逐渐移到了泳池中心,喝了不知道多少水,水面逐渐漫过她的肩膀、脖子、脸……
大家在尖叫害怕的时候,有个人忽然跳进了水中。
又是一阵惊呼:“郁钧漠!”
沈一狄大喊:“钧漠!你不会游泳下去干嘛!”
-
卧室里,席留璎脱掉了所有衣服,身上裹着一条浴巾,浴巾外裹着棉被,沈一狄在帮她擦头发。
郁耀清站在门边,给她端来一杯热水:“我哥在换衣服,我去给他送。”
席留璎点了点头,嘴唇仍旧发紫。
郁耀清出去了。
“对不起,留璎,我没想到你会掉下去的。”沈一狄在席留璎被救上来那刻吓哭了,抽泣着,“早知道就拉你去草坪上拍照了,去什么泳池啊……”
席留璎出声,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这不是你的错,一狄。”
之后房间里再没声音,席留璎沉默地喝热水,沈一狄边呜咽边替她擦头发,擦完了,她说声“我去拿吹风机”,走出房间。
彻底安静下来。
席留璎观察着这个房间的陈设。
所有的布置色调偏粉,淡粉色的床上三件套,精致的梳妆台,浅紫色的沙发,白色书桌椅和台灯,书桌上还放了本小说,卡夫卡的《城堡》。
书很新,但有被翻过的痕迹。
衣柜开了一条缝,看得见里面挂了很多女孩子的衣裙。
牌子,郁钧漠常穿的那个。
席留璎做了个深呼吸。
被子上有香味,是沈一狄身上的味道。
她想起那只纸飞机。
沈一狄读卡夫卡。
纸飞机是她写的?
“……”
席留璎把热水喝完,听见走廊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为是郁耀清或是沈一狄回来了,把杯子放下。
“钧漠,为什么你的项链在她身上?”
“你今晚想干什么?”
动作僵住。
“你先回答我!”
“那是她姐姐的东西,我物归原主。”
“她转学来什么目的你不知道吗?”
郁钧漠的声音没有了。
她捧着还有余温的水杯,静静地坐着。
半分钟后,沈一狄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是来报复的!”
“……”
席留璎朝卧室门看去,有一条缝开着,沈一狄出去时没把门关好。
“钧漠,我是为你好,整个卓灵都知道你和席离芝的事情,你觉得她会不知道吗?她会觉得你是无辜的吗?艺术节初选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一直躲着我,甚至不回复我的信息!你跟她排练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结束了你还要和她纠缠?”
“你今晚想干什么?”
“她跟她姐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接近你肯定是因为席离芝,你以后能不能离她远一点儿?我不想你已经被她姐姐牵连过,再被她牵连!”
郁钧漠只是重复:“你今晚想干什么?”
“你不要问我了!你到底有没有想好?如果再跟席留璎纠缠,干爸会怎样对你,你心里比我更有数!”
“你今晚想干什么!”他厉声道。
席留璎微微睁大了眼。
郁钧漠竟然生气了。
他的语气已经严厉到极致,难以想象此刻他的表情有多可怕。
沈一狄沉默了几秒钟,大概是被他吓到,缓缓出声:“不是我。”
“那能是谁?”
“我不知道!这只是个意外,下雪了,地很滑,谁让她非要站在泳池旁边?”
“沈一狄。”他的声线森冷。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为了她不相信我!”
“哥,你俩在这儿干啥呢?”郁耀清的声音传来,把郁钧漠接下来要说的话截住,片刻的宁静后,房间门被叩响。
席留璎轻轻说:“请进。”
门推开,他进来时接着说:“来看人。”
他换上了一件全新的套头卫衣,深色的,头发还半湿,袖子挽到臂弯处,手搭在门把手上,与席留璎视线短暂交汇时,眼里的戾气还没完全消退。
沈一狄没进来,郁耀清半个身子在门内,疑惑地问她怎么了,她不答,只说去看看小姨,把吹风机交给郁耀清,出去了。
“啊?我帮她吹?我不会吹啊!”郁耀清喊,可沈一狄已然大步离开。
“……”
“那个,吹风机给我吧。”席留璎把水杯放下,刚要掀开被子起床,郁钧漠走过来摁住她的肩膀。
“坐着。”他说,转身伸手要吹风机。
郁耀清看看席留璎,再看看郁钧漠:“你们……我要不去叫个女生来吧……哥你会吗?你别把她头发卷进去了……算了我还是去——”
“我会。”郁钧漠打断他。
她讶然,抬起眼。
郁耀清犹犹豫豫地把吹风机给他,站在门边,郁钧漠插上吹风机在她床边坐下,娴熟地将她的头发全部撩到脑后,开始为她吹头发。
“……”
席留璎背对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郁耀清没呆多久就出去了。
房间门开着,剩他们两个人。
郁钧漠的手指在她发间缓缓游走,他吹头发的动作很熟练,知道不应该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会烫到头皮,也知道女生的头发长,要用手指梳开,他的指尖一下一下碰到她的头,蜻蜓点水,弄得席留璎总是起鸡皮疙瘩。
所以她轻轻搭了搭他的手臂。
吹风机关了。
“怎么?”
她转过去,头发半干,没有看他:“我还是自己来吧。”
“你暖和了吗?”
“嗯。”
郁钧漠起身,把吹风机给她。
她刚要打开开关,忽然发觉房子里为什么这么安静,又放下,问:“其他人呢?都走了吗?”
“嗯。”
“你以前是给姐姐吹过头发吗?”
“没有。”
“那你怎么会的?”
“如果我说我以前留过长发,你信吗?”他笑。
席留璎就差翻他白眼了,不看他,两人沉默一会儿,她又轻声问:“沈一狄是对我姐姐有偏见吧?”
他站在床边,叹气:“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还试探我干什么?大可以说得明白些。”
“……”
席留璎发现她一次次的旁敲侧击都被他瓦解,一次次的伪装都被他戳穿,每次在他面前,她都感觉自己是透明的。
“怎么看出来的?”
“你先选择了嫁祸沈一狄。卓灵的术科教室必须由预约使用的学生录入人脸,所以我们的排练教室只有我们俩能解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能进,那就是艺术团团长。彩排那天沈一狄在里面单独呆了很久,其他时候都是你和我在,上场前提琴弦断了,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先怀疑你我还是沈一狄?”
他语气很淡:“因为你知道沈一狄喜欢我,想通过嫁祸,试探她会是什么反应——因为我当着她的面对你展示过很多次兴趣,现在的你,和你姐姐当初的处境一样。”
“……”
“你成功了,提琴弦不是她剪的,她却有最大的嫌疑,她从坏掉的琴弦和我们上场前的临时改变意识到你在嫁祸她了,因此她反击,今天先是刁难你,一直让你弹琴,又是推你下水,这些都是她的反击。”
“你怎么知道弦是我剪的?”
“五金店。”
席留璎低头。
“你一直跟我。”
“嗯,你淋了一路的雨。”
“……”
“今天让我弹琴的是柯蕊,推我下水的,应该也不是沈一狄。”
“借刀杀人你应该懂。”
“……”
-
落水的事周一就在学校里传开了。
高三一班的女生们足足讨论了一周,被同班调皮男生听去,一传十,十传百,第二周事情传进了七班。
原本是传席留璎失足落水,后来传成了:席留璎落水是为了让郁钧漠救她,引起他的注意。
最后不知道谁在其中推波助澜、添油加醋,传成了沈一狄故意推席留璎下水。
周三午休,郁钧漠给席留璎送完东西,他离开七班教室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席留璎桌面上那塑料袋里的感冒灵,以及塑料袋旁边,那瓶装着炖梨汤的保温杯。
很快,几乎全段都知道了两件事。
一,郁钧漠对席留璎青眼有加。
二,沈一狄推席留璎落水。
她想,要不是郁钧漠这周开始每天都亲自来给她送东西,每天都不重样,第一件事情也许不会传得那么快。
上课前班主任将她叫过去,先是关心她感冒怎么样了,再是提点她要提起精神,不要因为身体影响学习,马上就要进行本学期第二次月考,是她转学过来的第一场大型考试,一定要好好准备。
席留璎听着,点头着,应着。
“月考之后,有个高中排球联赛,主办地点今年轮到咱们学校。”班主任口风一转,“每年都会出一两个学生,去做采访,老师觉得你形象不错,你愿不愿意?”
“我口才不好,老师。”
班主任“哎”了声:“不是你被采访,是你采访别人,稿子到时候有专人帮你写,你只用照着念,这样总会?”
席留璎没吭声,班主任帮她理了理头发:“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就该上电视嘛,对不对?我好不容易给咱们班挣来这个机会。”
她看着班主任,班主任即刻敲定结果。
就这样再次被无法商量地推上风口浪尖。为什么是风口浪尖,因为席留璎在出办公室前,听到班主任接了个电话。
这次联赛被采访的对象是内定的,是郁家的两个儿子,郁钧漠,郁耀清。
那就代表着沈一狄一定会争取。
放学,席留璎收到郁钧漠的信息,让她等一会儿。在人少的路口等了十几分钟,她看见郁钧漠的祖母绿来了。
车上,她让他先熄火。
“怎么?”
“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不爱吃?”
“……你在故意引战。”
他笑了声:“沈一狄和你的战争?”
席留璎直接开门下车。车门她没有立刻关,郁钧漠在主驾看着她,她在车外,背后的长发被风吹着。
“我们以后在学校就当不认识吧。”她说,“我不会再问你有关姐姐的事,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你不用再花费晚上的时间送我去训练,这就当是你救了我、我还给你的人情。”
“我们两清了。”
说完,关上车门。
转身走时,他降下车窗:“你不问我还能问谁?谁都不敢告诉你有关你姐姐的事。”
“……”
她停下来。
“你姐姐出事当天,台恩路发生过火灾,烧的就是你家吧。”
“……”
“她从10岁就在长夏生活,你江浦的家里有多少她的东西?”
“……”
“她九月出事,十月你就转学过来,人物关系网你弄清楚了吗?”
席留璎闭上眼,痛苦地皱起眉。
郁钧漠说的句句在理,句句都如同锋利的匕首,一下又一下狠狠刺入她的身体,将她扎得七窍流血。
身后的人不再说话了,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充斥着十字路口红绿灯催人走路的警报声、人的交谈声,风声、鸟叫声,远处火车的轰鸣,空气中干涩的气味……
没有一样是她熟悉的。
这是姐姐生活七年的城市。
卓灵高中没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台恩路的别墅里也没有,席留璎能拿到的唯一属于姐姐的东西,只有此刻深藏于衣服内、紧紧与心脏相贴的项链。
“……”
还有身后的……
郁钧漠。
可是这个人实在太过危险。
他第一个看穿她转学的目的,就那样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如果她承认,他说出去怎么办?
薄情寡义,谈起前任的死亡风淡云轻,这样的人她没有办法相信他。
所以要离他远些,再远些,及时斩断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
席留璎毅然决然地离开,没有回头。
身后的车子和人都没有再留她。
祖母绿驶离这条街。
藏匿于发廊招牌后的柯蕊缓缓走出来,收起一直在拍摄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