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弃工厂回来后的几天,江屿觉得他和沈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质的变化。
那种微妙的“同桌默契”进化成了更自然的相处。沈烬依旧话不多,但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在面对江屿时,会不自觉地收敛许多。他甚至会主动问江屿某道数学题的解法——虽然问完往往自己看一眼就懂了,然后嗤笑一声“原来这么简单”。
江屿也逐渐习惯了沈烬的节奏。在他睡觉时尽量不发出声音,在他戴着耳机时不去打扰,在他偶尔流露出那种与世隔绝般的孤寂时,就安静地陪在旁边。
他发现沈烬的成绩其实很好,尤其是理科,思维敏捷得吓人,只是懒得动笔,作业要么抄他的,要么干脆不交。他还发现沈烬会偷偷在课本的空白处画一些很精致的小涂鸦,有时是抽象的线条,有时是某个卡通形象,笔触灵动。
这一切都让江屿心里的沈烬,形象越来越丰满,也越来越吸引人。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放学,教室里有些躁动。江屿正在攻克一道物理竞赛题,眉头紧锁。
旁边的沈烬破天荒地没睡觉也没玩手机,而是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深空星云图案的书在看。江屿瞥了一眼书名——《天体物理导论》。
一个看《时间简史》插画版和《天体物理导论》的人,却在学校里扮演着冷漠不羁、偶尔打架的问题学生?江屿心里的问号又多了几个。
终于,放学铃响。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呼啦啦地往外涌。
江屿收拾好书包,看向沈烬:“一起走吗?”
沈烬合上书,塞进书包:“嗯。”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走到校门口时,江屿看到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流里流气的男生聚在那里,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这个方向。为首的一个人,目光直直地落在沈烬身上,带着明显的挑衅。
江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沈烬。
沈烬也看到了那几个人,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他伸手,轻轻把江屿往自己身后拦了一下。
这个保护性的动作让江屿心头一颤,同时也涌起一股不安。
那几个外校生走了过来,拦在他们面前。
“沈烬,好久不见啊。”为首的那个黄毛歪着嘴笑,眼神阴狠,“上次的账,该算算了吧?”
沈烬把江屿完全挡在身后,声音平静无波:“跟他没关系,让他走。”
黄毛嗤笑一声,打量了一下江屿:“这你新相好?长得倒是不错。怎么,怕我们吓着他?”
江屿站在沈烬身后,能感受到沈烬背部肌肉的紧绷。他攥紧了拳头,手心有些出汗。他不想给沈烬添麻烦,但更不想在这种时候独自离开。
“我说了,跟他没关系。”沈烬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带着警告。
“行啊,”黄毛摊摊手,“那你跟我们走一趟?找个地方‘聊聊’?”
沈烬沉默了几秒,然后侧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对江屿说:“你先回去。”
江屿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地低声道:“不行,他们人多……”
“没事。”沈烬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听话,先走。”
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江屿看着他的眼睛,那句“听话”像是有魔力,让他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留下来可能只会成为沈烬的累赘。
他咬了咬牙,松开手,深深地看了沈烬一眼,低声道:“你小心。”
然后,他转身,快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摸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110,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紧张地回头看着。
他看到沈烬跟着那几个人走到了学校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口。
江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躲在一个报亭后面,紧紧盯着巷口,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巷子里隐约传来几声呵斥和闷响。江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冲过去或者按下报警电话的时候,巷子里的动静停了。
过了一会儿,沈烬一个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他的嘴角有一小块淤青,渗着血丝,左手手背关节处也擦破了皮,渗出血迹。黑色卫衣的领口有些凌乱,但他走路的姿势依旧挺直,眼神冷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走到报亭旁边,看着脸色发白、明显吓坏了的江屿,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江屿没说话,几步冲到他面前,目光紧紧锁在他嘴角和手上的伤上,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受伤了!”
沈烬随意地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漫不经心:“小伤。”
“他们呢?”江屿看向小巷的方向,里面静悄悄的。
“走了。”沈烬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去散了散步。
江屿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气,还夹杂着浓浓的心疼和后怕。他一把抓住沈烬没受伤的那只手腕,力道很大:“去医院!”
沈烬被他拽得愣了一下,看着他因为紧张和担忧而微微发红的眼眶,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用。”他说,但语气没那么坚定了。
“必须去!”江屿的态度异常强硬,拉着他就要往附近社区医院的方向走。
沈烬看着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只手很用力,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过来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决和……温暖。
他沉默地任由江屿拉着走了几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待的时候,沈烬看着前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江屿。”
“嗯?”江屿还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腕,闻言抬头看他。
沈烬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那双墨黑的眼眸在夕阳的余晖下,像是燃起了两簇幽深的火焰。
“如果我说,”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缓慢,“我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你信吗?”
江屿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着沈烬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嘴角的伤和手上的血迹,看着他身后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脑海里闪过他课堂上的困倦、球场上的耀眼、涂鸦墙前的专注、还有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带着伤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他看到了他的冷漠,也看到了他的温柔;看到了他的疏离,也看到了他的守护;看到了他的颓废,也看到了他心底那簇不曾熄灭的、炽热的火。
江屿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坚定:
“我信。”
沈烬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
江屿抓紧了他的手腕,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敢:“我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感受到的。你就是沈烬。”
绿灯亮了。
行人开始走动。
沈烬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只是看着江屿,目光深沉得像海,里面翻涌着江屿看不懂的、剧烈而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动容,或许还有……一丝痛苦?
过了很久,久到江屿几乎以为他要推开自己。
沈烬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疼。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江屿的额头,呼吸可闻。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江屿,”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然后,他松开了手,转身,大步朝着马路对面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悲壮般的坚定。
江屿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街角,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紧握的力度和温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星火已然溅落,只待燎原。
而江屿不知道的是,这场燎原大火,最终烧向的,会是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