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阿娘在厨房又多烧了个菜,烧完想起昨夜柴阿爹下工说起今日食堂的厨子请假,央求她千万午时来赏口饭吃。
遂拨了些饭菜备好,出去揪着不知道在没在听她讲话的柴爻的耳朵,说:“我出去一趟,你好好招待朋友。”
柴爻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离席从院里的羊棚里挑选出最大的一个坛子,带着草味抱回来,沉重地置在桌上,酒管够算好好招待吧。
薛香最是受不了人人卖关子,他从花生米碟子里挑出两颗,吃掉,又挑出一颗卡在中指背和拇指之间,拉直了手臂,瞄瞄狄绣,瞄瞄万里晴。
“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敢弹一个试试!”万里晴警告他。
花生米精准地进了万里晴嘴里(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有什么不敢的。”
“你!”万里晴还是扯人头发了,没扯狄绣的,扯上了薛香的。好一阵鸡飞狗跳,桌子都快要掀了,狄绣和柴爻一人拉一个险些拉不住。
狄绣还没有干过主持公道这种活计,她用上了史无前例的强硬语气勒令两人松手,把薛香的凳子往后挪了半米,四根指头沾沾杯子里的茶水,涂在薛香被薅得高高翘起来的头发上。
她小的时候睡醒了头发翘起来,阿娘就这么用水给她打理,阿娘还戏称这是五行之水镇压术。
薛香心底觉得头上不干净了,但也没有推开,任由她的手像顺狗毛一样从头顶抚下去,脏脏的、但很舒适。
还是绣绣好,他用眼神在万里晴头上狠狠雕花。
万里晴被挑衅得斗志昂扬,她把那坛子酒“哐当”挪到桌子正中间,豪迈地揭了封盖,满上一碗。
她说:“你想知道什么,你得拿出诚意,一碗换一个问题答案。”
薛香抬手就给自己灌下去了,直切要点:“药方内容是什么?”
“什么药方?你是在故意问我不知道的问题捉弄我吗?”
“你能不能行,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我不白喝了。”
“你问我知道的啊。”
“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眼瞅着又要在知道不知道这个话题上掰扯好久,狄绣一把捂住薛香的嘴:“他这碗酒算我喝的,我来问。”
薛香在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狄绣,张嘴在她的手掌下呜呜哇哇,瞳孔里写满了问号。
“枫南岭还能撑多久?”狄绣问。
“什么撑多久?枫南岭怎么了?”万里晴的眼睛里复制出两个问号。
狄绣指指酒坛,说道:“你先喝,喝完我告诉你怎么了。”
万里晴吃瘪,反应过来现在是她在问问题。好不服气地倒上一碗,深吸一口气喝下去,然后辣得龇牙咧嘴。
柴爻拦得都没有她喝得快。
“我们里晴太厉害了,喝酒都这么快。”
柴爻放下抬到一半的手,在胸前狠狠一握拳。他大概是还在睡,要不怎么闭着眼睛拍马屁。
薛香听了骨子里的胜负欲又被激活了,他现在是绣绣一派的,做后援也是不能输的:“我们绣绣也好棒,反将一军。”
“你闭嘴,”万里晴先怼薛香,再朝向狄绣,“你说吧。”
“不公平。”薛香忿忿。
“水杉林的瘴气一直在往岭内渗,你也没有察觉到吗?”狄绣说。
“我是人族!我怎么可能会有你们的嗅觉!”
柴爻:“里晴,原来你知道……我们里晴太可怜了。”
狄绣脑子里打了个结,她飞快地清理思路。我是狐狸,狄未青是狐狸,万桥是个狼,她是如何变异成人的?
也就是说,她和自己不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难怪对自己阴阳怪气的,动嘴动刀子也毫不客气。
那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狐狸味儿哪儿来的,等等,她能进出水杉林,她喝过狄未青的血。
“这你都不知道,那你能知道什么。”狄绣也疑惑。
“你先喝了我再说。”
于是狄绣倒上新的一碗,端给薛香。
薛香说:“我不渴。”
“不渴也可以喝。”狄绣这诓骗人的样子让薛香感觉莫名的熟悉,好像在照镜子。
敬自己。薛香默念一声,一碗干尽。
“我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之人,找你那么久肯定是有我的道理,”万里晴突然忸怩起来,一根手指绕着一缕头发打转转,“找你治病咯。你阿娘生了点怪病。”
“你阿娘。”狄绣纠正她。
“真不认你啊?”万里晴换上幸灾乐祸的脸,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你说你的。”狄绣没有问什么病,她怕薛香得再喝一碗。
“具体什么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你能治就是咯,你们的血不都能解百毒吗?”
“治不了。”
“不想治就说不想治。我早就料到你要拒绝,武力能解决我就不跟你多说废话。”说着,万里晴摸了摸她的弩。
薛香又跳起来,将狄绣拉至身后:“是不是要打架,我跟你打。”
我们绣绣前半辈子栽在你们母女俩挖的坑里,吃那老鼻子罪,休想再伤她一根汗毛,更别提还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除外。薛香的算盘拨得哒哒响。
“不打了吧,菜都凉了。”柴爻看他们说话,独自干掉两碗饭。
“等会儿打。”薛香坐下来端起碗。
“等会儿打就等会儿打。”万里晴也坐下来。
几人刚吃没两口,门口传来柴阿娘焦急的喊叫:“爻子,爻子!出来扶你爹!”
柴爻冲出去,万里晴也走到门口去,剩下两个老神在在地吃饭。
柴爻出门就看到他老爹的左脚好似是伤着了,提不起来,柴阿爹柴阿娘两个人四只脚,三只在前面走,一只拖在后面拉。
等到再跑近了,方能看到,那左脚,哪里是伤着了,是肿了吧!
倒也不是肿了,它变得叫人难以形容,要知道柴阿爹的真身是个犬啊!它怎么会长出禽类的蹼来。
柴爻脸色大变,老爹被怪物袭击了吗?什么邪祟能给老爹的脚踩成一个蹼?
“怎么会这样?”柴爻连忙上去搭把手。
“你阿娘在饭菜里下毒。”柴阿爹都走不动路了,还能开得出玩笑。
柴爻没反应过来这是个玩笑,以为真是饭菜有问题,心想坏了,连同屋里两个,还有四个鸭蹼要长出来,一边扶着老爹一边忧心忡忡地看自己的脚。
柴阿娘又着急又上火:“谁知道怎么回事,好好吃着饭呢,他就喊脚疼,还没给他瞧就变成这样了。”
把柴阿爹扶到院子里的木凳上坐下来,柴爻仔细看看那脚,又抬头同柴阿娘商议道:“要去找岭主看看是什么东西咬的,还是真吃了阿娘的菜中毒了吗?”
“我也这么说的,你阿爹说且先休息一天,看明日里能不能恢复。”
三个人商议着,屋子里的两个风卷残云般吃完这顿饭。
狄绣还算有点良心,她跟薛香说:“你给留点,”等到吃完她自己也略有心虚,“会不会不太礼貌?”
薛香哪里管什么主客之仪,他连鸡肉的骨头都恨不得嚼碎了咽下去。
临了他还记得问一下狄绣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走。
路过门边的万里晴的时候,不出所料地被白了一眼。
万里晴伸长了胳膊拦住两人,说:“打架的呢?不打就跑吗?”
薛香熟视无睹,刮过那根条细胳膊,更是过分地在狄绣旁边嘀嘀咕咕,偏偏又谁都能听到:“绣绣,我们不跟带武器的打架。”
“好。”狄绣点头。
穿堂风吹过万里晴的脸颊,她长长地闭了一下眼睛,感觉自己一天苍老了好几岁。
如果有机会,一定打一把锁,把这两个人一起锁在柜子里,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不见天日的绝望。万里晴如是心想。
狄绣从院子里经过,稍稍偏过头,便看到了柴阿爹的脚。
眉头微微蹙动,心下已是了然,又嘲讽地轻笑一声。
瘴气的毒不会偏心,它平等地染到枫南岭的每一角。
也许用不了多久,岭内的所有人,都会像阿娘所经历过的那样,尝到骨头破裂的疼痛。
接着,他们的救世主茶夫人,就会慷慨地割开皮肉,成群的人排着队,来到她的面前,哭诉着参拜,虔诚地乞讨,乞讨一滴净化污毒的血做解药。
到那时,我是会觉得他们可怜还是可笑,狄绣默默自问。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狄绣从没想过她还能产生这样报复的心态。这心态甚至带着肆意的快感想要疯长。
她走到柴阿爹面前,气势汹汹,眼睛也不眨一下。
白光一闪,抽出一把小刀。
面前三人目瞪口呆,差点以为这刀子就要捅破柴阿爹的胸,直达心脏。
门口的万里晴弩都架起来了。
“拿个杯子来。”狄绣仍是冰冷的模样。
柴阿娘哆哆嗦嗦进屋子里去,拿了个茶杯递到她手上。
小刀划开狄绣的手腕,活血往杯子里滴滴答答了十来下。
薛香挤上前,觉得可以了,再多要贫血了,急着掐到狄绣的动脉上,心疼道:“够了够了,够用了。”
狄绣看他急切的样子,小气得叫人想笑。
她把杯子举到柴阿爹嘴边,口吻中带上了一些温度:“解药,想办法喝下去。”
柴阿爹柴阿娘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万里晴在不远处出声:“柴卫你喝了吧,确实能解毒的。”
柴阿爹哪里茹毛饮血过,迟疑着接过来,皱着眉头迟迟不敢下口。
柴阿娘赶紧又进出,端出茶壶,小心翼翼地问狄绣:“能兑水吗?”
“兑吧。”
柴阿爹终于闭着眼睛,一口咽下。
“何时能好?”柴爻问。
“不知道。”狄绣这么说道,牵着薛香已是走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