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拍着腿,一口气差点当场没梗上来,他是乡里多少人的长辈,自认为还是有点话语权在。
“王大家的,你到底想怎样!多少人的时间在陪着你浪费——”
在这半个时辰的较量里,王屠夫半点没退步:“说什么,这人你们都不能带走!除非他把房契给我交出来,或是你们帮他把这钱给了!”
眼瞅着时间过去,有人明显按捺不住。
“不行啊我家幺儿还等着我回去!”
“哪管得他胡来,谁家的钱不是钱!凭什么要给他王金贵!”
王金贵壮实个体格,直接横在他们面前:“我看你们谁敢走一个试试!”
不少人见状,都把怨气撒到了甘子上,甘子神志不清,目光仇视又阴毒的,紧盯着王金贵的方向。
“滚你妈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就来拿啊!”
房契在哪甘子是打死也不肯说,这要真让给臭卖肉的,不仅做实了他偷人钱的罪名,自己还真就,说啥也一无所有,马上就会让一群人给扭送到官府里。
揪住的领口勒紧脖颈,甘子被领起来,眼看着王屠夫还要施加暴行,几个老人赶紧上前拦住。
“别打了!再打下去人真要没了!”几个老人说话还是有点主见的,只见甘子人即使摔在地上,嘴里还不忘叫嚣着狠话。
王金贵啐了口,终于可见退步。
“可别说我这人不讲道理,这钱我可以不找你们要,但这人我必须要带走!咱大家伙丑话说在前头,回头要让我打量着知道谁去报官了,我就找谁家算账!”
王金贵说得极为认真,不像在说笑,他知道再继续这么下去,自己这钱是不可能要得回来。
与其耗下去,不妨这人他先带走,这钱他自然有得是办法,能从甘子身上讨回来。
“王大家的,你说要他这人干嘛!人可不愁得让你继续这么打下去,沙包都知道要消停一下,更别提甘子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
大家也不傻,回头人真瞅着让他给带走,有没有命活着还不一定。
“我不管!反正老子的钱,必须让他给还了!”
王金贵眼珠子一转,开始说起好话:“这杂碎是个坏种,我也不会真对他干什么,乡亲们何苦为他出头倒连累了自家,回头这钱我从他身上捞回来了,自放他自己去寻个好去处。”
“我是啥人你们还不了解吗?你们要实在信不过我,可以隔三差五去看他,准保不缺胳膊少腿的!”
……
人家都这么打包票了,不妨有人想借坡下驴,早了解早完事回家。
“王大家的,看着也不像有那坏心眼,甘子家里也没些人在了,让王大家的带走得了,这钱偏生就他该是欠人家的。”
“就是说嘛!”
久不出声的王长生突然开口。
“大人也信了他的话?王金贵的心眼子多着,甘子落到他手里,怕就算是不死,也会舍半条命在!”
历烊全程置之事外,双臂环在一起,看不出态度:“王金贵除了参与人伢子的交易,可还曾参与过其他?”
“王金贵的防范心强,多少事都躲着我,我也不曾得知过其他。”
王长生不清楚其他的,甘子显然是清楚的,突然一个劲地挣扎,大叫起来:“不行!不能让这孙子把我带走!”
甘子整个人挪动,不叫不喊着:“我没拿他的钱!你们信我!”
“……”
很显然,甘子的话在大家伙心里都没有什么说服力在,有不少人动容,都赞同王金贵把人带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人王金贵都说得很明白了,是不可能对甘子做出啥事来。
最后由几个年长的老人发话,甘子在还清所有债务后,王金贵必须放过他,在此期间,甘子的人身安全,他们都有权过问。
“那是自然!我还能吃了这杂碎不成,我就想要清我那份钱,待到那时,乡里面是想上报官太爷,还是将他就地正法,我也全力支持!”
王金贵三令五申的向父老乡亲们保证,笑得敷衍而谄媚,目光在瞥见地上的甘子时,偷摸着踹了他一脚。
历烊也想不明白,王金贵能有什么手段让甘子如此恐惧。
历烊听着他们说话,清楚的看见王金贵嘴角的笑慢慢落下,眼里的精明掩盖在他老实的外壳下,森冷而阴险。
“我求求你们!我罪有应得,你们赶快把我送官吧!”甘子的血模糊了半边脸,被王金贵拖着,态度强硬地拉走。
甘子的品行大家都有目共睹,对于他为财杀妻弑母的行为感到遍体生寒,如此这般的一个人有违孝道,人道!只说他是个畜生,也不为过。
敲钟声由远及近——
咚!咚……
冥币迎面吹了过来,烧纸香炉味抵消了往日的人烟,历烊的脚踩在纸钱上窸窣碾过,街道两侧的门窗紧闭,这些时日王家乡死人太多,不少人都在特意回避。
往常可见的人,今日一个都没看见,死气沉沉席卷整个乡村。
谢绝了王大婶留下吃晚饭的邀请,历烊屈身摸了摸幺儿的头,哄着他说话间,从袖里拿出一颗糖。
“哎呦喂使不得!待会这小子又不舍得你走,在家哭的闹啊,咋说都不听。”
长生这孩子得长辈喜欢,常来家里帮她看幺儿,王大婶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临走什么鸡蛋腊肉都往他怀里塞。
“留着吧王婶,多给幺儿补补身子!”历烊抹掉幺儿脸上的灰,这点子东西他要带回去,回头指定全进王金贵的肚子,平白糟蹋了。
“长生!”
听见王大婶叫他,历烊回头。
王大婶偷摸着把他拉到一边:“你近些日子在家,多躲着你爹些,那天夜里我可都瞧见了,一伙人搁那刚从你家后门里出来,平时你爹在家少不了要难为你,没事就常来婶这里。”
“一伙人?”历烊纳闷。
“那可不,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王大婶比划着动作:“膀大腰圆!看着跟你爹差不多,就是面生得很。”
“……”
离了王大婶家,叮铃哐啷的敲锣声逼近,回荡在街道的还有一同,女人凄厉的哭声,断断续续,听着尤为刺挠。
面前出现的送葬队伍一眼看去素白,唯独队伍为首的女人极为突兀,不为其他的,只因她居然是个新娘子。
本该成亲时穿的红色喜服,此刻红得泣血,女人捧着死者的照片,正低头抹着眼泪,历烊没看清死者的样子,转身识趣地回避到一旁。
“啊——”
女人的嘴未张开,却能清楚听见她的哭嚎。
被风吹来的铜钱币正愈盖住历烊的双眼,他在这时伸手握住,转眼又好似错觉般,再看……,手上赫然空无一物。
木棺由几人经手,从他面前而过,放慢速度,历烊注视之余,有一人衣着缟衣,回首和他四目相对。
男人的瞳孔瞬间放大,避讳般赶紧扭头,他的脸颊犯暗紫红色,明显可见片状斑痕,双目是不正常的血红,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
历烊蹙眉间,后背开始沁出冷汗。
一般有重量的棺木搬起来多少会有些吃力,而这送葬队伍里的每个人都面如死灰,整个棺木形同虚设,像个累赘般架在他们身上。
有人用着枯木老朽的声音喊道——
“长思不得思!逝魂归故里!”
话落其他人手里的纸钱一齐撒出,覆盖了前方的道路。
手持引魂幡形如傀儡,历烊在他们身上却能明显感觉到活人气息,只是那头顶死气萦绕不散,……死魂跟随了他们一路,也没人发现。
好不容易收回视线,历烊转头又被吓得不轻。
难得见到自己的前面有两个人出现,却是红白撞煞,两个纸人相对,一个白衣丧服,一个新婚喜服,正立在历烊的面前,开始如活人般颤栗。
……
历烊的步伐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两个纸人面对面,视野里没有出现他的痕迹,开始自顾自说话。
“新婚遇旧丧,晦气啊!”
“老爷子也是死不瞑目,怎就新孙媳过门才肯闭眼!”
两句话的功夫,红色的裙角和那素白混成一团,两个纸扎人跟随着丧葬队入坟,这会还没到目的地,正隔外头四处游荡。
历烊往后挪动脚步,想要和他们拉开距离。
这时,他的身后不知哪来的风,大到出奇,竟想把历烊给推回去。
呼!呼——
距离不断拉近,有眉有眼的纸人煞白着脸,让人不寒而栗,嘴角幅度上扬却不见表情有过变化,冷风带来雾气席卷,刹时两个纸人都扭头看了过来。
声音阴冷不夹杂任何情绪:“你觉得呢?”
毛骨茸然的寒意灌满全身,历烊的手垂在身体两侧,蠢蠢欲动下,在他抬手的一瞬间,纸人有灵性地往后闪躲。
还是那句话——
“你觉得呢?”
嘴上是被针扎过,那密密麻麻的痛感,历烊这才惊觉自己开不了口,看似有无形的针线缝补上他的嘴,他的四肢也开始不受控制,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句“你觉得呢?”,不断在刺激耳膜,心理本能渗出的恐慌,是历烊怎么也压不下去的。
只听他们的几句话,历烊根本听不出是哪户人家。四周起了浓雾,纸人抬手接近之时,历烊不受控制,心理本能的迫使他闭上双眼。
待到雾头散去,那支送葬队伍已然不见踪迹,纸人也消失不见……,仅有地上飘零的纸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