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 第7章 第七章

赵媛家的地址位于市中心的公寓小区，从小区的地理位置和内部环境来看，她的家境应该不错。

寂未先打量了一下小区里的环境，基础设施完善，凉亭咖啡店便利店等一应俱全，还有假山和人工湖。

湖水很清澈，泛着浅淡的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石头和小鱼，还有什么东西在水里闪着光。

水不算深，仅仅能到一个成年人腰部偏上的位置，但对于一个小孩却是致命的高度。

“你怀疑她是在这里被淹死的吗？”宋朝见她一直盯着湖水，问道。

“不是。”寂未淡声否认，“这里是居民区，而且这水太清了，如果她是掉在这儿肯定会被人救上来的。”

说完，她的手伸进水里，拨开一块石头，里面露出一个浅绿色的纽扣，和湖水的颜色很相近，不注意的话很容易被忽略掉。

“这是……”宋朝看到那颗纽扣，觉得眼熟，在脑子里想了一圈，转头看向身边小女孩手上的娃娃，在娃娃身上找到了那个相同的纽扣，“这不是她娃娃上的扣子吗。”

寂未抬起眼，转头看向小女孩，低声道：“看来，我们来对了。”

她和赵媛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刚刚下过雨的地面潮湿，空气中都弥漫着被雨沾湿的泥土腥味。

寂未向来不喜欢这气味，掩着鼻迅速从小路穿过，走进档案记录的那栋大楼里。

宋朝看着赵媛家的门，准备按铃的手停在空中，突然有些犹豫，转头看向寂未：“我们这样去问她父母，对她父母来说，会不会有些太残忍？”

他们才刚刚经历了女儿的去世，现在正在努力从这份痛苦中走出来，而他们此刻上门追问，让他们再次回想起那份痛苦，对于他们来说，未免有些残忍。

“我们已经找到她身份的线索了，查监控或者是询问附近还有谁家的孩子不见了，也可以知道她的身份。”他没看她，举在半空的手缓慢垂下，轻声道，“何必要在她父母的伤口上撒盐。”

“你觉得她等的了吗？”寂未视线自地面慢慢往上，最后定在大门上，神情淡漠：“如果她们两个的死真的有联系，你觉得赵媛会是失足落水吗？”

“她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同样也不会有什么执念，虽然如今已入轮回，此生皆休，可她的亲人尚存于世，始终在为她的死去而难过。”她的语气近乎冰冷，看着那扇门的眼睛里翻涌着情绪，忽而转向宋朝，“倘若她真是被人蓄意杀害，你觉得她父母该不该知道真相？”

宋朝和她对视着，楼道中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映射，将她的表情照得无比冷酷。

“或许对他们来说，你的隐瞒，才是残忍。”寂未冷静地吐出这句话，深深望着站在对面的人，“宋朝，我提醒你，不要有这么多的同理心，也不要太心软，在黄泉客栈，这会害了你。”

宋朝听不懂寂未后面那些话中的深意，站在原地看着她，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他还是会觉得不忍心。

因为那样的切肤之痛，他曾体会过，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件多么让人难挨的事。

寂未没再管他的失神，利落地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就被打开，里面站着的男人胡子邋遢，眼底乌青，满脸的倦容。

男人眼里爬满了血丝，看到陌生人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倦怠地问他们：“你们是？”

“赵先生，我们想来跟您和您太太了解一下您女儿的事。”寂未淡声开口。

男人原本无神的眼睛忽然开始聚焦，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你们是警察吗？你们是不是找到线索了，可以证明我女儿不是失足落水的对不对？”他的音量拔高，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里流出来，伸出手捂住脸，不住地哽咽：“我们媛媛那么乖，怎么可能自己跑到那里去，肯定是有人害她的……”男人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连说出的话都有些模糊，“她那么乖，她还那么小啊……”

原本高大的男人似乎被女儿的过世压弯了脊梁，扶着门框哭得头都抬不起来。

宋朝看着男人的样子，心里隐隐觉得，或许在这件事上，寂未是对的。

为人父母，看着女儿小小年纪却长眠于地底，又怎么可能容许凶手逍遥法外。

“赵先生，您先冷静一点。”寂未看了宋朝一眼，示意他把男人扶起来，“我们不是警察，但我们或许可以帮你。”

男人这份情绪或许已经压抑了太久，哭了很久才冷静下来，把他们请进了屋，声音哭得嘶哑：“我太太已经睡了，媛媛去世以后，她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

“赵先生，您为什么觉得赵媛不是失足落水？”宋朝问他。

赵父颤抖着拿起桌上赵媛的相框，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媛媛一直都很乖，胆子也小，从来都不会自己跑出去。”

“她失踪那天，说想要跟小朋友玩在楼下玩，我们就跟她说半小时之后回家吃饭，结果……”眼泪落在相框的玻璃上，赵父小心翼翼地将那滴泪擦掉，继续说，“如果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们肯定不会让她单独在下面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小区的安保做的不错，很多家长经常把孩子放在楼下一起玩，然后自己回家做饭工作或者是做别的什么，之前从来没出过事，他们也就不觉得会有什么事，可是没想到……

他把女儿的照片死死抱在怀里，满脸悲痛，这些日子里，他始终后悔当初把女儿自己放在楼下。

作为父母的这点疏漏，成了他们用一生去后悔的悲剧。

寂未缓缓垂下眼，问道：“她在哪里被找到的？”

“就在跨江大桥的水里，那天刚下了雨，树林子里泥湿路滑，又没监控，尸检结果显示没问题，所以警察跟我们说这是场意外。”赵父不甘地摇头，斩钉截铁地跟他们保证，“我们的女儿我们肯定了解，绝不会一声不吭就跑到那儿去的，而且为什么一路上都没监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那除了赵媛以外，你有没有听说还有别的小孩失踪了？”寂未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女孩，接着问赵父。

“有，隔壁那栋楼也有个小姑娘失踪了，跟我们媛媛是同一天失踪的！”赵父激动起来，急得眼睛都充血了，“她经常跟我们家媛媛一起玩，那天我好像也在楼下看到她了。”

“她叫什么名字？”宋朝追问。

赵父想了半天，最后皱着眉说：“这个我不太清楚，但好像听她奶奶叫她熙熙。”

寂未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抬起头去看那个女孩，女孩紧抱着怀里的玩偶，呆愣愣地看着赵父，嘴唇颤抖着，呢喃道：“对，他们……叫我熙熙。”

记忆中，有很多模糊的声音在叫她，在叫熙熙，欢喜的难过的，生气的无奈的，很多很多。

熙，光明和乐也。

这是家人对她的希望和祝福。

她不长这个样子的，这是赵媛的脸，可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

“媛媛，媛媛……不要离开妈妈，不要！”卧室里倏地传出一声尖叫，在寂静中显得无比凄厉，女人哭喊着从噩梦中惊醒。

赵父慌忙跑进卧室里低声安抚妻子，房门半掩着，他们站在客厅里，还是能听到赵母几近崩溃的哭声：“都是我的错，妈妈应该跟着你的，我不该让她自己去玩的，媛媛，妈妈对不起你……”

尖锐的哭声从卧室缝隙里溢出来，将整个房子填的满满当当，无论在哪个角落都没有办法忽视。

至亲的离世，是滂沱大雨，亦是此生无法干涸的湿迹，无论过了多久，心里那一处都是浸着血的。

宋朝的目光始终落在房间门里的那片黑暗处，他似乎透过这些，看到了屋中那个痛苦绝望的母亲。

寂未半垂着眼帘，将这段哭声听的彻彻底底。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声响逐渐平息下来。

赵父安抚好妻子后，再出来时，宋朝看到他的眼睛再次泛起了红。

寂未轻声问他：“赵先生，赵媛安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宋朝转头去看寂未，她的脸上依然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好像真的只是想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女孩。

赵父愣了一下，朝他们摇了摇头，婉拒道：“谢谢你们愿意去看媛媛，但我太太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请你们谅解。”

寂未点头：“没关系。”

他们和赵媛无亲无故，这件事对于她的父母来说，的确有些冒犯。

“姐姐，我可以变成你吗？”在他们从赵媛家离开后，一直沉默的小女孩突然开口。

她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但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可以变成自己的样子。

可看到赵父赵母因女儿那样难过，她不想顶着赵媛的脸，她怕他们会难过。

寂未和宋朝对视一眼，垂着眼看她：“为什么要变成我？”

“因为我喜欢你。”说这句话时，小女孩的眼睛很亮。

宋朝蹲下身子，声音温和地问她：“为什么要变成别人？”

小女孩想了很久却没有想起答案，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懊恼。

“那你还能记得自己之前是什么样子吗？”寂未看她这幅样子，视线向上，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

“不记得了。”小女孩小声回答。

根据赵媛的死亡时间来看，距离四十九天的时限大概就在这几天，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寂未收回视线，嗓音淡淡：“去跨江大桥吧。”

赵媛是在跨江大桥被找到的，那她的身体或许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