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 第28章 翁丘山村

和来时不同，他们离开幻境的时候并没有怨念侵扰。

这千年间无意闯入秋娘幻境中的魂灵都已被她吸食为己用，他们的怨念也随着她的幻境就此消失。

现实还是夜里，离他们进入幻境时也只过了三个小时。

寂昀自从和他们分开后就一直意识混沌，模模糊糊中似乎梦到了好些事，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清醒了，梦里的事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从幻境中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换回了之前的。

“我们这是出来了？”他看到自己身上的灰蓝色衣服，还是有些恍惚，抬头看向自己离了几步远的两人。

“嗯。”寂未低低答了声，去解宋朝指间的红线。

宋朝盯着她看了半晌，发觉她解红线的手隐约在抖，又抬起头去看寂昀。

寂昀只是朝他们一笑，礼貌道谢：“这次多亏两位救了我，要不然我可能就被困死在这幻境中了。”

“顺手罢了，你无需如此。”寂未将红绳重新缠绕好，没有告知他真相。

他只摇头，看着寂未系着手上的红绳，莫名觉得自己好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和你有缘。”

话音刚落，原本即将扣上的红绳忽然从腕间滑下一边头，只留下一边被她用手指夹着，在空中轻轻摇晃。

寂未没有说话，垂着的眼帘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这是当然，世上连擦肩而过都需要缘分，何况我们偶然间进入同一个幻境呢。”宋朝温声开口，不动声色地将话接了过去。

那人还是没有动静，只是拿着红绳的那只手垂在了身旁。

寂昀其实说完话就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昏了头，才当着人家先生的面说出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话。

只是话已出口，他就是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所幸，宋朝的话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你说得对，我与你们两位都有缘分。”寂昀抱歉笑了笑，朝他们颔首道别，“既然执念消散，我也该动身回去了，我们有缘再见。”

宋朝也和他道别，只有寂未保持着沉默，直到寂昀转身，她才抬起头去看他，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挺拔如竹，一如千年前离家时的样子。

望着寂昀离开的背影，宋朝忍不住去瞧寂未。

他们曾是血缘至亲，兄妹情深，可如今却成了陌生人。

转世的人只觉有缘，可活着的那个人，几次三番相救，始终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寂昀和他阿兄算是一个人，却又是真真实实的两个人。

每次看到寂昀，这个人的心里大抵都有些难过吧。

宋朝视线下移，看到她空空荡荡的手腕，上前一步，从她手中抽出那根红绳，拉起她的手腕，低声道：“我帮你系。”

红绳被拉起，修长的手指灵活转动，很快就系好了绳结。

寂未安静看着他系绳的动作，蓦然笑了下，问道：“宋朝，你在可怜我吗？”

“他作为寂言的那世已经结束了，那一世的尘缘已经散尽，从前种种都已经是过去。他现在是寂昀，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她的话很轻，不知是在跟谁说，“他与我，没有关系。”

宋朝唇角带笑，略微歪头看她，半真半假地说：“寂老板哪里需要我可怜。”

她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这红绳一只手不好系，以后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帮你。”他看着她，又垂下眼，话语温暖，比起夜里的凉风更加明显。

话音刚落，远处就飘来一阵唢呐声，树影遮掩间能看见是在抬什么东西。

寂未想起那个刚死没多久的女孩。

她很快反应过来，拉着宋朝躲到了树后面。

“这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女孩？”宋朝也记起了在冯燕家时寂未说过的事。

还没等到寂未回答，天边就响起一声闷雷，原本漆黑的夜空短暂亮了瞬。

寂未看向距离越来越近的抬棺队伍，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抬棺队伍也发现了天气的异样，领头的那个回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队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

后面跟着的亲友也只能哭着加快脚步。

天空电闪雷鸣，他们头顶上的树被风吹得嗖嗖乱晃，宋朝甚至有一种它会被直接折断的错觉。

他抬头看了一眼遮天蔽月的大树，犹豫着提醒寂未：“我们站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寂未撩了下眼皮，四周都是树，他们也无处可躲。她双指交叠，自空中画出道符咒，缓缓升入树中从他们头顶落下道白色屏障，亮过之后就变作无形。

抬棺和他们还离着百十步的距离，虽然不算近，但也能看清人了。

雷声滚滚犹如响彻山间，闪电再次在苍穹中留下碎裂痕迹，声与光交叠，这里仿佛被正常的世界排除在外。

银色的闪电由天劈下，划亮了藏在暗处那两人的眼眸，如同上天降世的惩罚，直接劈在了棺木上。

骤雨急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棺材上，溅起一个个水花。

抬棺队伍众人惊惧，砰的一声响，原本半抬在空中的棺材重重落了地。

随着这声响，所有人的心也坠入了深渊。

俗话说，棺落地，鬼成影，要留在这世上讨债的。

前头的一个人下意识回头想要去看棺材的情况。

这棺材已经劈焦了半边，隐约还能闻到空气中泛起的焦味。

“你回头做什么！”领头的人反应过来，怒斥道。

那人愣在原地，只觉得身子都惊麻了半边，他声音里带了些怯：“武哥，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那丫头的死是不是有问题啊？”

说着，他眼神不自觉瞄了眼身后的亲属。

武哥看了他一眼，满脸的不耐烦：“你管人家那么多事做什么，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寂未冷冷看着，视线扫向后面的人群，前头的几个都是死者的家人，她却没在那几张脸上看到多少难过。

宋朝也听到了两个人的话，虽然不太清楚，但能猜出个大概。

雷劈棺，事不完。抬棺人回头，那是死者不舍人间。

这每一件都在昭告着死者的怨愤与不甘。

后面跟着的人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他眉头紧皱着，质问抬棺的领头人：“现在棺材落了地，怎么办？”

“孙叔，您也看到了，刚才是雷劈了棺材，现在棺材已经落了地，我们也只能把孝亚在这儿找个地埋了。”他也是满脸愁容。

人群中冲出一个老人，他红着眼，像是终于找到了依据，抬手指着男人骂：“你还敢说小亚的死和你们没有关系？现在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男人赶紧去捂了老人的嘴，朝着周围的人讪讪一笑：“孝亚从小跟着老爷子长大的，老爷子是太难过，都开始说胡话了。”

“爸，我们是孝亚的亲生父母，怎么会害她呢。”他半笑不笑地盯着老爷子，眼底闪烁。

孙老爷子愤恨的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余光瞄到棺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孙父见他平静下来，转头喊了声：“成冠，赶紧把你爷爷扶好了，别出什么乱子。”

人群中跑出一个青年，抹了把脸上的雨，连拖带拽地把老人拽了回去。

老爷子始终看着那口棺材，抬手遮住眼睛，低头抹掉眼泪。

几人定好了地方，拿起铁锹就开始挖坑。

寂未抬头看了眼天空，雨还是很大，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有人要遭报应。”她说。

听到这话，站在她身边的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猜到她说的是雨，不由得怔住。

宋朝觉得奇怪：“雨落新坟不是吉兆吗？”

寂未微微侧头，只说：“白日里是吉兆，夜里却是凶煞。”

亡魂化煞，会导致家中断子绝孙。

说完，她抬脚往人群走过去。

“你要去哪儿？”宋朝不明所以，连忙追上去。

她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赚钱。”

宋朝愣了下，身子停顿几秒后还是跟了上去。

寂未双手抱胸，最终停在他们前面不远处，轻轻敲了下棺木，阻止道：“这棺现在不能埋。”

在场的人听到声音，都朝这边看过来，只见说话的人漫不经心地扫过棺材，轻飘飘地抬起视线望向那对夫妻：“这棺要是现在埋了，死者是要成怨鬼的，她肯定不会放过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会变成恶鬼，无法轮回。”

“二位一定希望女儿可以好好转世吧。”她的话意有所指，和他们对视的目光是冷的。

周围立刻响起阵哄乱，许多人窃窃私语，对她的话，以及莫名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

夫妻俩听到她的话，略微有些愣怔，对视几秒后，先让那几个挖土的接着挖，悄悄将两个人带到一旁。

“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男人毫不客气地问她。

寂未勾唇低笑，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换：“我什么意思两位不知道吗？”

“她的死因你们不清楚吗？”她收回视线，看向远处的棺木，声音冷硬，带了些讽刺，“有些事，无需说的那么明白。”

那对夫妻一听这话，脸上划过惊疑之色，甚至不敢再去和他们对视。

宋朝听到她的话，隐约猜到女孩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也开了口：“两位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

说着，视线穿过他们看向后面，除了棺材外，那里还有他们的儿子。

寂未瞥了他一眼，对于这人的帮助，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女人一听这话，身子立刻绷紧了，抓住男人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着急道：“那丫头本来就是个狠心无情的，她要是成了恶鬼肯定会报复成冠的！”

男人垂着眼睛思考了半天，又问寂未：“你要多少钱？”

寂未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们的答案，低声道：“价钱视情况而定，后面再说。”

“天亮之前，会解决的。”她嗓音淡淡。

谈好了条件，那对夫妻就先回去跟亲友解释了。

寂未转头看向宋朝，眼里透露出些许复杂：“都不问问我想做什么，就帮我？”

“我说过我信你。”宋朝只是看着她，温和笑着。

她听到这句话，扯了下唇，别开了视线。

“宋朝，这次或许会让你失望。”她不知在看什么，说出的话意味深长，“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