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 第14章 无名女童

寂未未置可否，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身走上了楼梯。

庄渐意和徐至檐默默对视，都没出声。

他们俩在这儿都待了一千年多了，管是客人还是经理，寂未都不会在意，生死的事见多了，连情感都变得麻木。

对她这无波无澜的样子早就习惯了。

陈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难掩失落，缓慢垂下了眼眸。

宋朝回头，视线始终落在楼梯中的那个人身上，直到寻不见踪影。

他缓慢收回目光，又去看面前的小女孩，嗓音温和：“你想待几天？”

陈熙听到他的话，抬头看着他，眼里隐隐泛着泪光，却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在这里留多久，况且寂未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见到她。

“宋经理。”庄渐意走上前，低声劝道，“按照客栈的规矩，鬼魂在完成执念后就该进入地府轮回了。”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客栈对于客人的居住期限并没有明确要求，只是大多数的魂灵在执念消散后都会选择进入地府，准备轮回，这么多年大家都保持着这种默契。

如果是在平时，庄渐意也不会来管陈熙想在客栈住多久，只是现在……

她的视线落在身旁那个小姑娘身上。

只是这小姑娘要跟着老板，很明显老板并不想搭理她。她们到底一起共事了千年，庄渐意也不愿意给寂未添堵。

“没关系，如果有事我会担着。”宋朝只是说，声音温缓地跟陈熙说着，“七天，够吗？”

陈熙看着他，缓缓眨了下有些湿的眼睛，朝他点了点头。

庄渐意见他都这么说了，也没法再多劝什么，看向宋朝的眼神有些复杂，默默退回了案台。

“这个新来的经理，真够自大的。”徐至檐小声跟庄渐意吐槽，信誓旦旦地说，“我打赌，他迟早会惹毛老板，成为客栈里首位被赶出去的经理。”

身边的鬼半天没回话，徐至檐奇怪地看过去，只见她还盯着不远处的一人一鬼，用肩膀碰了她一下，奇怪地问：“意姐，看什么呢？”

庄渐意回神，侧身看了他一眼。

“别的不知道，但他这个性子，老板肯定不喜欢。”她抬眼看着宋朝露出来的半截侧脸，不知是在跟谁说，“客栈里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人呢。”

或许，客栈真的会因为他变得不一样。

后面连续几天，陈熙一直跟着寂未，也不说话，就安静地跟在她身边，抱着自己的玩偶，时不时看她一眼。

起初陈熙也是怕的，只敢远远跟着，每次寂未看到她的时候，她都有些害怕，怕寂未会生气，但发现她只是扫自己一眼，然后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走了。

慢慢的，陈熙胆子也就大了点，离她就近了点，有时还会直接坐到寂未身边。

现代都市灯火繁华，高楼大厦重重林立，客栈隐匿在其中，从里向外看，与外面的景象有道无形分割。

是人间与黄泉，繁华与幽静，生与死的界限。

客栈院子中的吊椅中里，大小两个身影坐在其中，一个抬头望着远方，一个低头看手里的兔子玩偶。

“明天要去地府了？”寂未收回目光，淡声问。

今早庄渐意来跟她说，明天地府的人就会来接陈熙。

忽然听到身边人跟自己说话，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抬头看着寂未，直到她低下头来看自己，陈熙才发觉是真的。

跟在寂未身边这几日，她从来没跟自己主动搭过话。

陈熙心里有些开心，却也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玩偶抱的更紧了些。

寂未视线下移，她手里那个兔子玩偶倒影在眼里，伸出手摸了一下，轻声问：“你很喜欢兔子？”

“嗯，喜欢。”陈熙也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偶，抿唇笑。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寂未不知道看了那玩偶多久，又问：“为什么喜欢？”

陈熙抬起头望着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稚气的声音默了会儿，再次道：“可爱。”

这个年岁的孩子，大抵都是这么想的。

寂未收回手，抬眼淡淡扫了她一眼，再次看向前方。

不远处，客栈转廊处出现了一道身影，听到她们的话，又停住步子，站在原地默默看着。

“姐姐，地府是什么样子的？”陈熙很小声地问她，然后又垂下眼睫，“我有些怕。”

寂未没看她，默然地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

她不曾进入过地府，不知其中的真实面貌，从前倒是听徐至檐提起过些许，却也只是听闻。

良久后，寂未在她的注视下终于开口：“徐至檐说，会跨过鬼门关，走上黄泉路，等到了路的尽头，会有判官断你这一世的善恶。”寂未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是在讲故事，听到她的声音，连周围都会平静下来。

此一世的善恶干系惩处和轮回，若是恶鬼，会被打入阎罗殿受罚，待到轮回时，便没有资格做人了。

这些话寂未没有告诉陈熙。

她只道：“经由奈何桥渡过忘川后，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会为你煮汤，等喝完了汤，你就会把这辈子的一切都给忘记。”

陈熙眼睛眨巴着，听得很认真。

寂未转头，目光落到她身上，说：“你没做恶事，不必怕他们。”

宋朝在一旁远远看着她，月光清寒，在院子里撒下满地清辉，那人的面容被月色映着，莫名生出些许温柔。

“姐姐，你抱抱我好吗？”陈熙仰着脸看寂未，声音很轻，眼里满是祈求。

寂未愣了下，然后缓缓俯下身，将女孩虚抱在怀里。

总归明日就要走了，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愿望，她何苦小气。

陈熙轻轻笑了下，将脑袋埋到她怀里，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她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喜欢这个人，看到她就会想要靠近，寂未哪怕只是愿意同自己说句话，她都会开心到难过。

“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陈熙垂着眼，声音发闷。

寂未没有回她的话，感受到女孩颤抖的身体，她嗓音很淡：“下辈子，会有好结果的。”

陈熙这一生活得太短，望她此生未尽之事，来世得偿。

“经理，还没有找到那小姑娘吗？”宋朝身后突然冒出徐至檐咋咋呼呼的声音，边走边跟他讲述，“明早要入地府了，今晚得早点休息。”

宋朝看了眼远处的两道身影，已经分开了，他收回目光看向徐至檐：“找到了，还跟寂未在一块儿呢。”

徐至檐一听立刻停住了脚步，干巴巴笑了两声：“那你去把她带过来吧。”

“一起吧。”宋朝拽住他的胳膊，往那边走着，话里带笑，“等会儿你先带她回去，我跟老板说点事。”

徐至檐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一边被他拽着胳膊走，一边压低了声喊：“我不要去，我才不去呢！你放开我，咱俩很熟吗？大晚上的你别拉拉扯扯，别人看见会误会的……”

他眼睛时不时往寂未那儿瞄一眼，生怕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最后还是反抗无效，被宋朝拖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客人该休息了。”他讪讪地笑，眼疾手快地拉起陈熙的手，“我先带她走了哈。”

然后带着陈熙飞速逃离现场，小女孩走之前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她。

宋朝没说话，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眼里含着些许笑意。

寂未坐在吊椅上没动，视线扫过宋朝，眸色平淡：“看到了？”

早在这人出现在转廊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嗯，看到了。”宋朝面容温和，抬脚坐到了她身边，略带笑地看着她，“寂老板有什么想说的吗？”

寂未睨了他一眼，往后靠在椅背上，话语平静：“没有。”

她无所谓有没有被看到，也不在乎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别人眼里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宋朝早已料到般，轻笑了下，也看向了前方：“兰花精的名字，你知道吗？”

这几天下来，兰花精算是跟徐至檐搞熟了，两个人相见恨晚一样，成天谈天说地，称兄道弟，对彼此来说堪称人生知己。

刚才连名字都问出来了。

“不知道。”寂未见他没再提自己的事，情绪也淡了些。

“他给自己取的，叫阿九。”宋朝垂着眼低笑，嗓音温暖，“说是为了纪念自己第一次开花时开了九朵。”

寂未听到这种理由，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徐至檐问的吧。”

“嗯。”他点了下头，侧目去瞧寂未的神情，“他还给阿九提了个建议，让他趁着黑白无常明早来带陈熙，申请加入地府，管辖客栈当中的非人魂灵。”

宋朝问道：“你怎么想？”

“客栈和地府对于这类魂灵的接待都很少，就它那点本事，阎王不会批的。”寂未话语淡然，面上不带情绪。

“他说要试。”宋朝似乎也有些无奈。

晚风路过他们，将吊椅上的黑果壳铃吹起，发出细微的声响，犹如山间溪水潺潺而过。

寂未默然片刻，垂下眼，随口道：“随他。”

兰花精那个脾气，若非被拒绝，是死都不肯放弃的，总之阎王不会收他，她也懒得去费那些心思拦。

“徐至檐好像很怕你。”宋朝看到远处默默伸出脑袋来的鬼，轻声道。

随后又冒出个脑袋，上下并排着往他们这里看，看着莫名有些滑稽。

庄渐意也从里面出来，伸手推了他们两个，试图把他们弄回去。

“怕我不好吗？”寂未也察觉到，却懒得去看他们，淡然说着，“他能怕我就会少给我添麻烦。”

多点敬畏心，心里有顾忌，就能认真做事，也不会像身边这人这么不知死活，对谁都有好奇心和使命感。

宋朝深深看着她：“但意姐好像就不太怕。”

他发现徐至檐总是躲在庄渐意后面，尤其是面对寂未的时候。庄渐意体面周全，说话做事都稳妥，对寂未就是普通下属对上司的态度，没徐至檐那么怕。

寂未抬起视线，看向院子里那棵参天巨树，眸子深沉，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说：“她也怕我，只是她犯错少而已。”

他们起初来黄泉客栈的时候都很怕她，徐至檐连句话都不敢跟她说，如果和她碰上视线，鬼都要吓傻了。

随着相识的时间增长，他们才慢慢好一些。

从前那些来到客栈的经理也是这样。

这么多年，似乎只有这个人，完全不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