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纱幔,灯火觥筹。
帐房深处,一个青年端坐于铺着乌金丝凰图锦褥的榻上。摇曳的光火将他颀长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更映照他神姿挺秀、风华端美的面容。
大红衣袍下摆铺展,气质矜贵。
他一手撑在床栏,眉梢眼角染着醉态的薄红,望过来的那双眸子漆黑狭长,眼底淬着冷冰冰杀人般的寒意。
叶陵平猛地从对方惊人的美色中惊醒,下巴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咬住嘴唇,她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四周……
这是什么情况?
上一秒她还在为加班累得灵魂出窍,下一秒睁眼,竟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眼前还出现了一个极品美男。
这姿势、这场景……有点像是洞房花烛夜,可她为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对方眼中那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意,明晃晃写着不情愿三个大字。
“还不滚出去。”青年喘息着咳了一声,冷斥道。
“打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走。”
叶陵平吓傻了,她连忙站起来,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铠甲玉饰的铮鸣声由远及近,如潮水般涌入帐内。
“国师大人,臣等救驾来迟,请大人恕罪!”
“淫贼!还不束手就擒!”
刀光剑影一闪而过,什么也没看清楚,就见一柄利剑自身后出鞘,冰冷的架到了脖子上。
叶陵平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如同决堤般涌入脑海。
她明白了。
她穿越了,穿进了一个架空的女尊王朝,成了大昭国那位荒淫无道、臭名昭著的皇太女——叶怀陵,容貌丑陋,还好男色,是朝野上下乃至市井百姓都唾弃的未来君主。
就在不久前,这位皇太女入宫面圣时,惊鸿一瞥,对新任的国师容泽一见倾心,几次示爱惨遭拒绝后,便萌生了邪念,她竟指使心腹在国师的膳食中下药,将人绑至这偏僻殿宇,还将场地布置的犹如大婚,意图对国师不轨之事。
可惜,还未得手,禁卫军便已破门而入,将她拿下了。
………………
彼时,冲进来的侍卫也认出了她的身份,惊骇之下慌忙收剑,扑通跪倒一片:
“臣等参见皇太女殿下!”
“方才惊扰殿下,臣等该死,请殿下降罪!”
紧随其后的宫女太监们也围拢过来,窃窃私语在压抑的空气中弥漫:
“不是说有淫贼?怎会是皇太女殿下?”
“嘘!慎言!再不堪那也是储君,岂是我等能妄议的?”
………………
片刻,白发微鬓的大昭女皇在九皇女、三皇女及帝君、君侍等一众后宫妃嫔的簇拥下,姗姗来迟。九皇女脚步匆匆,直奔正为国师容泽诊脉的太医身侧,美眸紧蹙,难掩忧虑之色。
女皇面色沉凝,语气带着关切:“太医,国师大人如何?”
太医凝神把脉片刻,神色稍缓:“回禀陛下,国师大人所中乃是含春香,药量尚轻,静养几日便可无碍。”
女皇略一颔首,示意宫人小心搀扶容泽回清林院休憩。
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三皇女叶丹阳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语带讥诮,煽风点火:“呵!我说宫中哪来的大胆淫贼,原来是咱们尊贵的皇太女殿下,我的好皇姐,这等下作龌龊、令天下人耻笑之事,也唯有你才干得出来了吧?”
“丹阳!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一旁身着红袍的侍君,三皇女的父君厉声呵斥,他凤眼含威,颊边胭脂也掩不住此刻的厉色。
叶丹阳被父君一瞪,悻悻然闭了嘴。
女皇并未如众人预想般雷霆震怒,她沉沉的目光落在叶怀陵身上,很是痛心疾首:“怀陵,朕前几日已为你精心挑选了几位郎君,你若是不喜,大可私下与朕商议,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公然劫持国师是作何?”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你可知国师身系大昭国运,你太令朕失望了!”
纵然理清了前因后果,叶陵平的心依旧沉到了谷底,方才脖颈上那冰冷的触感尚未散去,此刻又要直面掌握生杀大权的女皇的怒火。
她双腿发软,全靠一口气强撑着才没瘫倒在地。
在那道深不可测、充满帝王谋算的目光注视下,叶陵平僵硬地跪伏下去,搜肠刮肚挤出曾在电视剧里听过的炮灰台词:“母皇,儿臣知罪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一直沉默的帝君——叶怀陵的父君,情急之下,忙站出来求情。
这位出身北梁的男人,虽年逾五十,却依旧风姿犹存:“陛下息怒,怀陵她也是一时糊涂才铸此大错,千错万错,是臣侍未能尽到教导之责,让她屡屡闯祸,令陛下忧心为难,陛下理应责罚怀陵,只是臣侍难辞其咎,甘愿一同受罚!”
话落,一同跪下。
叶陵平背脊一震,用余光小心打量着身旁跪着的男人。
记忆中这原主父君乃北梁皇子,因联姻嫁入大昭。凭借出众的才貌性情,深得女皇爱重,连带着她这个嫡长皇女也备受恩宠,一出生便得封皇太女,无论闯下多大祸事,从未受过重责。她是在无边奢华与纵容娇宠中长大的。
那……这次脑袋应该也能保住吧?叶陵平这般想着,稍微松了一口气。
果然,女皇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疲惫的妥协:“念其尚有悔过之心,此次便从轻发落。侍奉皇太女的一应人等,即刻打入掖庭,听候发落!怀陵……”女皇的目光锐利如刀,“罚你禁足幻月殿一月,除贴身宫婢外,任何人不得探视!待你亲自向国师大人请罪之后,再行处置!”
叶陵平连忙叩首:“儿臣,谢母皇圣恩!”
父君一同谢恩过后,留下叶怀陵的贴身婢女春螺,便随女皇及禁卫军众人离去了。
人群散去,只留下九皇女。她行至叶怀陵身前,正逢叶怀陵起身。
擦肩而过时,一句冰冷刺骨的低语清晰地钻进叶陵平耳中:“母皇真是偏心,今日你亵渎国师大人,竟也只是小小惩戒便作罢了,真是不公平,不过叶怀陵,有一有二没有三,你最好收敛些。若再敢对国师大人有半分不敬,休怪我翻脸无情!”
叶陵平无语。
望向那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郁闷。
原主招惹谁不好,偏要去碰这大昭国的国师!国师之位,在这女尊王朝超然物外,近乎神圣。他们自幼拜入天宗道派仙门,学贯天人,精通占卜推演,是万中无一的绝顶人物。这身份听着就极度不好惹!
不过……她得罪的是国师,关这九皇女什么事,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婢女春螺见主子面色不悦地坐下,忙堆起笑容,奉上一盏温茶:“殿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依奴婢看,九皇女分明是嫉妒陛下对您的恩宠,她一个出身卑贱的皇女,也敢对殿下您恶语相向,简直是活腻了!”
“待殿下日后荣登皇位,自有她好看!就算她运气好,有幸曾拜国师大人为少傅,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前途!”
叶陵平可不是原主那种傻白甜,不喜欢听这种捧杀的话术,她只关心九皇女什么时候拜国师为少傅了?记忆中并无此事啊。
叶陵平心中一动,追问道:“哦,此话怎讲?”
春螺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才附耳低语,吐露一桩宫中秘闻:九皇女的生父,据传乃某县令家公子。当年女皇南下微服私访,对其一见钟情,强占其身。那公子性情刚烈,失了清白后寻死觅活,女皇便以其妻主全家性命相胁,后来,他难产诞下一女后,便香消玉殒了。知晓此事的宫人,除帝君外,据说……皆被灭口。
叶陵平挑眉:“那你是你如何得知?”
“奴婢……”春螺面露惶恐。
“还不快说”叶陵平声音转冷,“你可知欺瞒本宫是何罪名?”
春螺吓得再次跪倒,急声道:“奴婢不敢!奴婢是因常在帝君宫中伺候,偶然听得帝君与心腹提及,又……又不慎撞见过帝君与陛下为此事争执,这才知晓一二。”
叶陵平双手托腮,将疑问一并抛出:“那国师与九皇女,又有何渊源?一并说来。”
春螺小心觑着她的脸色,继续道:“九皇女生父不得圣心,她十岁那年遭人暗算身中剧毒,是国师大人的师尊出手相救。后来国师入宫,宫中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少傅教导九皇女,加之二人幼时便有些情分,陛下便恩准九皇女拜国师大人为少傅。宫人们时常瞧见他们同进同出德坤宫,想来师徒情谊匪浅。”
“原来如此。”叶陵平若有所思,忽而话锋一转,语气莫名,“依你看,这九皇女比之本宫如何?”
春螺一愣,旋即了然,皇太女最爱听奉承。她立刻扬起谄媚的笑容:“殿下您折煞奴婢了,您是咱们大昭未来的九五之尊,天命所归,朝堂之上,万千百姓,莫不仰望,九皇女那般微末萤火,岂能与殿下您这皓月争辉?”
叶陵平:“…………”
“罢了,退下吧。”叶陵平看着这张谄媚的脸,也生不起气来,疲惫地摆摆手。
“是,殿下。”春螺依言退下。
叶陵平躺回软榻,思忖着刚刚听到的事情,总觉得不太简单
国师的漠然、九皇女的敌意、扑朔迷离的宫廷传闻、以及女皇那看似痛心疾首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责罚。
丝丝违和感萦绕在心头。
叶陵平不禁有几分怀疑,她真的是被皇女宠爱的皇太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