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肆虐了一天一夜,方才渐渐止歇。冰谷内,吴适归与谢流光依靠彼此的体温和那点微弱的篝火,堪堪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两人皆是疲惫不堪,干粮见底,前路依旧被厚厚的积雪封锁。
谢流光正准备冒险出去探路,寻找可能的生机时,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冰谷上方传来。
“咦?这鬼天气,下面居然还有人?”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个背着药篓、穿着厚实棉袍的年轻人正从谷顶小心翼翼地下滑。他容貌寻常,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便不易找出的长相,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亮有神,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磨难般的纯粹好奇与善意。
年轻人滑到谷底,拍了拍身上的雪,目光在吴适归苍白的脸色和手臂包扎的布条上扫过,最后落在即将熄灭的篝火上。
“两位兄台可是遇了难?这雪原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语气热络,自来熟地凑近火堆旁蹲下,一边搓着手,一边从药篓里摸索着,“我姓叶,是个采药的。刚好在附近有个临时落脚的山洞,看两位情况不太好,若不嫌弃,可以去那里暂避,总比在这冰窟窿里强。”
他的出现太过突兀,吴适归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并未立刻答话。
谢流光打量着这个自称采药人的青年,见他药篓里确实装着些雪原特有的草药,手脚也因长期跋涉而显得粗糙,疑虑稍减,便笑着接话:“叶兄弟好意,我们感激不尽。只是我这朋友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怕是……”
“受伤了?”叶姓青年立刻看向吴适归,眉头关切地蹙起,“我略懂些草药,可否让我看看?”他不等回答,便自然地凑近了些,观察了一下吴适归的脸色和伤处包扎,“寒气入体,加上失血,得尽快暖和过来,再用些驱寒补气的药才行。我那山洞里还有些备着的药材和干柴。”
他的态度真诚而坦然,行动利落,言语间充满了让人安心的活力。吴适归与谢流光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此绝境,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那便……叨扰了。”吴适归终于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沉。
“客气什么!出门在外,互相帮衬嘛!”叶姓青年爽朗一笑,主动上前,和谢流光一左一右搀扶起吴适归,“跟我来,路不远。”
他所说的“不远”,也在齐膝的深雪中跋涉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背风的雪坡下,看到了一个被枯藤半掩的洞口。
洞内果然如他所说,虽然简陋,却干燥避风,角落堆着些干柴和简单的炊具,还有几个装着药材的布袋,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叶姓青年——叶羡棋,利落地生起一堆旺火,又翻出一个小陶罐,熟练地抓了几把药材扔进去,加上雪水熬煮。很快,一股带着药香的暖意便弥漫在整个山洞中。
他将一碗滚烫的药汁递给吴适归:“趁热喝,驱寒的。”然后又递给谢流光一碗热水,“这位兄台也暖暖身子。”
待两人情况稍稳,叶羡棋一边整理着药篓,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看两位不像是本地人,这冰天雪地的,是要往哪里去?可是要寻那传说中的……九色鹿部族?”
他问得轻描淡写,吴适归握着药碗的手却微微一紧。
叶羡棋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自顾自继续说道:“那部族可不好找,藏在雪山最深处,寻常人根本摸不到门路。而且他们排外得很。”他抬起头,看着跳跃的火光,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前些年采药,偶然救过一个从山崖滑落的部族少年,这才知道些皮毛。他们好像世代守护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吴适归心中漾开涟漪。这人出现得巧合,言语间似乎又暗藏线索。
谢流光心思灵动,立刻接话道:“叶兄弟既然知道门路,可否指点一二?我们确有要事,需前往拜会。”
叶羡棋转过头,看着他们,脸上依旧是那副开朗无害的笑容,眼神却似乎深邃了些许:
“指路不难。不过,我得提醒二位,那地方,光有决心可不够。需要一点……特别的缘分,或者说,‘引子’。”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吴适归和谢流光身上扫过,意有所指。
“况且,”他添了根柴火,火光在他平凡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语气依旧轻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你们要找的,恐怕不只是一头鹿吧?”
叶羡棋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如同在寂静的潭水中投下石子,在洞内激起无声的涟漪。
吴适归眸光一凝,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采药人。他并未直接回答关于“寻找何物”的问题,而是沉声反问:“叶兄弟所谓的‘引子’,是指什么?”
谢流光也收敛了玩笑之色,身体微微前倾,呈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戒备姿态。
叶羡棋对他们的警惕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用树枝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跳跃。“引子嘛,可以是很多东西。比如部族信物,比如特殊的时机,又或者……”他顿了顿,目光在吴适归和谢流光之间打了个转,带着点意味深长,“……某种‘羁绊’。”
他不再深谈这个话题,转而说起雪原的生存技巧,哪些植物可食,如何辨别安全的冰面,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随口一提。他知识渊博得不像个普通采药人,对雪原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许多本地猎户。
在吴适归休养的这两日里,叶羡棋与谢流光倒是迅速熟络起来。谢流光本性开朗,叶羡棋又善于引导话题,两人常凑在一起,一个说商路见闻,一个谈采药趣事,气氛融洽。
吴适归大多时候沉默调息,偶尔抬眼,能看到叶羡棋一边与谢流光说笑,一边手法娴熟地处理药材,那专注的侧脸在火光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与他平凡容貌不甚相符的、沉静可靠的气质。
一次,谢流光外出查探周围环境归来,袖口被冰棱划破,手臂上也添了道细小的血痕。
叶羡棋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药杵,自然地拉过他的手臂查看。“小心些,”他语气带着责备,动作却轻柔,取来清水和药粉为他清理,“这雪原上的冰,比刀子还利。”
谢流光浑不在意地笑笑:“小伤,不碍事。”他任由叶羡棋处理伤口,目光却落在对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神情上,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人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仿佛认识了很久。
叶羡棋为他包扎好,抬起头,正对上谢流光带着探究的目光。他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拍了拍谢流光的肩膀:“好了,下次可别再毛毛躁躁的了。”
他的反应自然无比,那丝异样感瞬间消散,谢流光也只当是自己多心。
是夜,吴适归伤势好转大半,决定次日清晨便动身。
叶羡棋听闻,并未劝阻,只是默默为他们准备了更多的药粉和易于携带的干粮饼子。他将一张绘制在粗糙兽皮上的简易地图塞给吴适归,上面标注了几个重要的地形参照和可能遇到危险的区域。
“按这上面走,能避开几处要命的流雪区和冰裂缝。”叶羡棋指着地图上一条蜿蜒的路线,“走到这个叫‘望鹿崖’的地方,就算到了部族领地的边缘。再往里,我就没去过了,也画不出来。到了那里,能否进去,就看二位的造化和……‘引子’了。”
他的帮助实实在在,毫无保留。
临行前,叶羡棋站在洞口,风雪已停,月光清冷地洒在雪原上。他看着整装待发的两人,尤其是目光沉稳坚毅的吴适归,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吴兄,谢兄,前路莫测,人心似雪,看似纯净,底下可能藏着万丈深渊。”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但无论如何,请务必……相信彼此。”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像一道暖流,又像一句箴言,悄然融入这离别前的清冷空气中。
吴适归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这个貌不惊人的采药人记在了心里。他拱手:“叶兄弟,多谢。保重。”
“保重。”叶羡棋笑着挥手,目送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叶羡棋脸上那开朗的笑容才慢慢收敛。他转身回到洞中,从药篓最底层摸出一面看似普通的铜镜,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镜面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模糊的景象——赫然是吴适归与谢流光在雪中前行的身影。
他凝视着镜中,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种子已经播下,路也指引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了……老朋友。”
“可一定要,走到‘海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