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纷飞,哭嚎漫天。
一所偏僻的宫殿内,沈娮缩在各色绫罗锦缎的布堆里,捂着头,身子不停颤抖。
皇城已经被攻破了。宫里的宫人们早就逃了。傀儡皇帝死了,摄政太后死了,其她的公主皇子们也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她这个不受宠的废物公主无人问津。
听着越来越近的打斗声,沈娮紧握着被子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她努力地用被子将自己裹紧,试图从这里寻找到一丝安全感。
右手慌慌忙忙地摸上头顶的珠翠,拔下来一根粉莲金簪,抵到脖颈。
戳进去了吗,好像流血了。可是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与其在混乱的刀剑下屈辱死去,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
至少,她也许可以回家了......
沈娮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一个在她从前的世界历史中不存在的朝代。
而她也只是在孤儿院的墙上不小心掉了下来,头恰好磕在了石头上。
她痛得说不出话,身体也不能动弹。只能看着眼前的世界被越来越浓烈的鲜红侵染。
再睁眼,她就成了一个新出生的婴儿,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新世界。
她的身份是皇宫里的九公主。不过,她出生后,她的生母就因为血崩而去世了,那时她还没睁眼,只听周围的稳婆焦急地说,她不过才两斤半。
中途又是几经辗转。虽然她的意识清醒着,奈何早产儿的身子实在太弱。她清醒的时分并不多,并且迟迟没有睁眼。
等到第一次眼睛睁开,她此生见到的第一个人,却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
“娮娮睁眼了!。”
“娮娮,我是姐姐呀。”
当今摄政太后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贵为长公主的的沈清悦,便是她的姐姐。
可是,她不要我了。
回忆碎裂,沈娮回到血淋淋,冰冷的现实
握着金簪的手一用力,金簪更深地插入了她的脖子,鲜血顺着金簪流了她满手。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下雨了吗?不,殿内怎么会下雨。原来是我的眼泪。
我是个没人要的废物。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
永远都是这么没用。永远被人抛弃。
他们说的对。
沈娮泪流满面,同时金簪越来越深入,几乎快要洞穿整个喉咙。太过强烈的痛苦压倒了她,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不知何时,已经有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娮娮,跟我走!”
有人猛地用剑劈开她周身的被子和杂乱的布面,攥住了她的手臂。
沈娮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握得生疼,眼泪流得更快了。她抬起头看面前的人,却只看到朦胧的轮廓,同时却觉得这急切的声音听着似乎异常地熟悉。
来人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扔掉了她手中插在脖子中的簪子,然后手掌用力地覆在正在流血的脖子,另一只手则迅速将自己身后的红色披风扯了下来,将沈娮裹了紧实,随后掐着她的胳膊顺着力道提起,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中。
“皇姐,怎么是你......”
沈娮鼻间瞬间被披风上更浓烈的血腥气味侵入,她转头看向面前这个一身铠甲的人,她腰间别着长剑,头盔上的红缨随着快速前进而迎风飞舞,就像溅落空中的鲜血一样。
沈清悦一路抱着她奔跑,按压在她脖颈间的手因为常年征战而遍布粗糙的厚茧,用的力度也大,她几度快要窒息。
原本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在沈娮人生中最危机的死亡时刻再次出现。沈娮就快要被大起大落冲昏头脑。
这是现实吗?还是我死前的幻梦?
“皇姐,我......”
颈动脉的鲜血在快速流失,从沈清悦的指缝间溢了出来,留在她冷硬的银色铠甲上,又滑落在地上,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红色轨迹。因为失血过多,沈娮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娮娮,别说话!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说着,沈清悦快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厥连人已经在抢掠娮娮之前所在的宫殿了。还有部分为她殿后的士兵们正在跟他们厮杀。可是寡不敌众,撑不了多久。
“马上就到北门了,娮娮,撑住!”
多久没有人叫我娮娮了?沈娮伏在沈清悦的脖颈间恍惚。感受着她颈间跳动着的鲜活血脉。
这个阔别近四年的,她曾经又爱又恨的人此刻正紧抱着她逃命。
“为什么要管我......”沈娮气息微弱。
沈清悦没有听清,只是抱她的手收得更近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悦突然停了下来。
沈娮睁开困倦的双眼看向外面,她们已经到北门的城墙了。只是......
“贺时安,我待你不薄!可你竟然跟厥连人勾结在了一起!”
沈娮耳边响起清冷愤怒的女声。
贺时安?那个讨厌的家伙,竟然还没死吗?
沈清悦撕下披风上的一小块布条简单包扎沈娮脖颈间的伤口后,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你这样,有何颜面再见老师!你还对得起梁夏的百姓吗!你还对得起你自己吗?”
“沈清悦,用不着你教训我。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哦,对了,还有你宁愿来送死也要救的皇妹。”
“姐妹情深,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念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的。”
“弓箭手准备!”
“娮娮,别怕。”
这是沈娮最后听到的话。
*
“驸马,请在这里等候。长公主殿下稍后便至。”
“奴婢告退。”
“多谢。”
谁在说话?
沈娮一睁眼,就被鲜妍的红烛晃得生疼。头痛欲裂。
她此时正缩在床后的隐蔽角落,而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把明晃晃的银光匕首。
她用手腕用力按着太阳穴,将自己缩成更小的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头痛到模糊间,她听到随着侍女关上房门,有脚步声渐渐走进了屋子,不过离床还远着。
清瓷碰撞,接着是水流声。进屋子的人坐在桌子边喝茶。
头部的剧烈疼痛终于缓缓逝去,沈娮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没死?
张开双手,白皙小巧的手掌细腻光滑,皮肤是近乎病态的苍白,手腕处能清晰地看见几条纤细的蓝色静脉血管。并且一点伤口和鲜血的痕迹都没有。
右手摸上脖子,颈动脉在有规律的跳动着。
这是幻觉?还是......
匕首滑过素白的手腕上,顷刻间就留下一条血痕,伴随着轻微的刺痛。
不是梦。
既然连她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的话,重生,也不是没可能的吧?
想到这一点,沈娮全身的血液都激动得沸腾起来,连牙齿也在轻轻打颤。
为了防止被屋内的人发现异常,沈娮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无声地笑着。
今晚,是她人生中永远都记得的一天晚上。
梁夏25年,郭太后扶持傀儡幼帝登基,垂帘听政。同年,长公主与新科探花贺时安奉旨成婚。
上一世,在沈清悦成婚当日,她白日里便百般撒泼打滚阻挠,在夜晚,更是直接闯入了两人婚房,手握匕首,以命相逼。
可即使是这样,素日里事事宠她的沈清悦却站在那个贱男人身边冷眼看着她发疯,让她识大局,不要再胡闹了。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当时的沈娮被激得失去了理智,她当着沈清悦的面说出了她恋慕她十多年的秘密,近乎自杀式地表白。
而沈清悦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又震惊。
跪在地上抱着沈清悦的腿嚎啕大哭的沈娮最终被沈清悦的亲卫拖走,送回了自己的宫殿。而沈娮的哭闹,也没能对两人的婚事产生任何影响。
此后,为了引起沈清悦的注意,沈娮又是装病,又是蛮横地打骂宫人,有时还会自.残。她希望着沈清悦能够像往常一样来安慰她,哪怕是骂她也好。只要沈清悦还是在乎自己的,那么那个贱男人,她可以当做不存在。她们还能跟往常一样,是最要好的姐妹。
因着她的举动,沈清悦刚开始还会来看她的病情,可发现她是装病,故意引起自己注意以后。她就不来了。
沈娮的精神状态几尽崩溃。尤其是在听到宫人们闲话说,长公主和驸马如何恩爱,今日又去哪里游玩的时候。
她疯了一样跑上去掌那宫女的嘴,打到指甲都断裂都感觉不到手的疼痛。还把在她面前嚼舌根的两个小太监也打断了腿。
自从长公主大婚后,宫人们都说九公主殿下与长公主闹了矛盾,性情大变。原本温柔善良的九公主,现在变得蛮横阴鸷,喜怒无常,对宫人非打即骂。
为此,摄政太后曾召她前去责骂了几句,但那时因着朝政和反对派的事情,也无暇管她。
总归还是个公主,打骂几个宫人也无伤大雅。只要别惹出什么大乱子就行。
可任凭沈娮如何作妖找茬,沈清悦来看她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后来,也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宫宴上她才能看她一眼。再后来,沈清悦出征了。
而不久,她听到了长公主被军中奸细所害,腹背受敌,英勇战死的消息。
直到皇城破的那日,她缩在自己的宫殿里等死。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对自己厌恶失望透顶的人却再次朝她伸出了手。拯救了她。
“啪。”
几乎微不可闻的,水滴落下的声音。
沈娮一只手抚上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泪滴落在匕首上,留下一条清澈的水痕。
沈娮擦干脸上的眼泪,起身走了出去。
桌边的人背影对着她,还在喝茶。
“贺时安。”
她突然开口,喝茶人的手被吓得一抖,杯子哐当一声掉落,滚下桌面摔得粉碎。
贺时安猛地起身,看向突然出现在房间中的沈娮,语气紧张:
“九公主,你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