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波光粼粼,湖心有一座雅致诗意的小亭子,白日里,那些贵女和公子们最是喜欢结伴来此游玩。
然而一到晚上,此处便人迹罕至,就连灯光都很弱。
有个身着黑色风衣的人手提着四角宫灯,小步快速的朝湖心亭子头去,看身量应是个娇小的女子。
亭子中央站了一个人,正是在湖心坊失踪的李冯恩,只是此刻他的脸色算不得多好。
那黑衣人凑得近了,脚步才缓慢下来,到后来更是几乎一步一步的,有如叩拜朝圣般,慢吞吞的向前,李冯恩没有回头,那黑衣人取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来,只是脸上多了些淤青,看着很是狼狈。
正是赵婉如。
她眉目楚楚,单衣不胜夜风,看起来有一种凄婉柔弱之感。
“李公子,许久不见,你......别来无恙。”她说话断断续续,似乎不大敢与李冯恩搭话。
李冯恩没有回头,婉拒道:“赵小姐,李某自认对不住你,可现在时过境迁,你是待选的秀女,我是永嘉公主的驸马,你我之间是不该再见面的。我很抱歉上一回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许久没有听到赵婉如的回应,然而片刻之后,李冯恩听见自己身后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啜泣之声。
他一回头便见赵婉如整张脸都被打肿了,眼角更是有一个乌青,看起来是被人掌掴至此,还摔了。
他顿时心有不忍:“我方才说话重了些,赵小姐莫放在心上,你的伤......”毕竟是自己曾经珍而重之的未婚妻,李冯恩心有不忍,忙着急问道,连一开始打定主意不再过问赵家四姑娘任何事的心思都暂且被抛却到一边。
“我是秀女不假,可那是我爹爹逼迫我去做的,那大皇子禽兽不如,我今日好心去他婚礼贺喜,可谁曾想到,我弄脏了衣裳到后院更衣正好碰见那大皇子陆胤,他见四下无人便想要轻薄于我,好在是我拼死抵抗,这才逃出生天......只是李郎难道你心中真的就对我没有丝毫情义了么?若是这样,那我活着也是没有意思,还不如现在就投水死了,一了百了,还干净了......”
她一边哭泣,一边做着要投水的姿势,李冯恩吓得肝胆俱裂,连忙抱住了赵婉如。
而赵婉如也顺势紧紧抱着李冯恩,泣不成声:“李郎,李郎,我就知你心中有我......”
李冯恩不敢否认,他怕自己一否认,赵婉如又会想着寻死。
也许这段感情确实需要被抛弃,但不是现在,赵小姐需要自己。
“是,我心中有你......”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说出这段话,面前却不由自主的闪过永嘉公主那双看似柔情实则冷清的眼睛。
那双美艳的眼睛。
瞬间吓得浑身一激灵,甚至感觉永嘉公主此刻就在湖对面看着自己一样。
赵婉如问道:“李郎,你怎么了?”
李冯恩回过神,看着阒静无声的四周围,微风拂过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他稍稍放下心思,摸了摸赵婉如的头:“无事。只是那大皇子当真如此不堪?”
赵婉如一想到今日屈辱的种种,瞬间咬着嘴唇,愤愤道:“岂止,陆胤这人禽兽不如!若非碍于他皇子的身份,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向他讨个说法的,可他是大皇子,我便只能将这苦果独自压下......”
李冯恩接触过陆胤,还是在自己与陆晚晚大婚的时候,平素他与陆晚晚话并不多,而公主也不会主动向自己提及她的兄弟姐妹们,唯一一个比较熟悉的便是三皇子陆煜了,毕竟他与陆晚晚感情亲厚,是以陆晚晚也总是无意识提及到他。
李冯恩安慰了一会赵婉如,才将她的情绪抚平。
水面倒映着二人相依相偎的身影,一块石子落入,湖面上完整的月亮登时碎成一块又一块。
拢烟忿忿不平道:“这对奸夫□□,真是恬不知耻!”她看着那对拥抱的男女,气不打一处来,然而转头看看自家公主,明明是自己的夫婿出轨,公主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的。
“好戏,得慢慢看,你急什么。”又是这句话,可这好戏,未免等得也太久了。
“阿煜今日又去湖心坊了?”比起李冯恩,陆晚晚更在乎的人显然只有陆煜了,只是这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他莫不是真的在湖心坊有相好,听许侍剑说,阿煜每次去湖心坊,都只点一个叫苏巧巧的女人?”
拢月点点头,手揪着帕子,有些别扭:“三殿下近来确实时常流连于烟花之地。”
这若是让父皇晓得了,又是一顿雷霆怒火,她这个当姐姐的,要抓自己夫君的奸不说,还要管自己弟弟的烂桃花,真是公主的身子,老妈子的命。
“改明儿把那苏巧巧叫过府来,若是人品得当,或可给阿煜做个外室。”只是妾也是做不得的,良贱本就不能通婚,何况是下九流和皇室的皇子。
若是让陆胤和皇后知道了,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呢。
只是煜弟这个年纪了,确实该找个人通通人事了,他往后的正妻不说是什么高门贵女,至少也得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万万不能找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女人,这样可真是愧对他死去的生母了。
“起风了,回去吧,这出狗血的戏码今日也看够了。”陆晚晚道。
拢烟心内仍有不平,回去的路上逮着机会避开拢月问陆晚晚:“公主为何不直接冲上前去,揭穿那对狗男女的丑恶嘴脸,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让他们身败名裂!”
这显然是小姑娘的思维了,过于天真。
陆晚晚刮了刮她的鼻子,解释道:“你啊你,想事情总是这么简单,大庭广众之下,我公主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说你聪明,总是会举一反三,说你笨嘛,做事情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鲁莽行事,李冯恩我当然不会放过他,只是他现在是我永嘉公主的驸马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他顶着这个头衔,那么他做任何事都与咱们公主府有关,他可以丢脸,我公主府却是丢不起那个人,至于赵婉如,她做的孽太多,还轮不到我来收拾她,咱们呐,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好,这样火也烧不到咱们身上,还能免费看一出精彩的大戏。”
拢烟听得云里雾里,仍不知公主所说“看戏”究竟是什么意思。
齐映蓉嫁进宫中日短,但皇太后抱重孙心切,隔三差五便将齐映蓉请到宫中坐谈,久而久之,齐映蓉也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这宫中真是长日无聊,每日里都是听那些后妃无休无止的抱怨、挑拨和嫉妒。
她都有些厌烦了,而齐胤身为她的丈夫总是逗留在侧室的房中,与自己根本连相敬如宾都谈不上,只不过在新婚之夜醉得像烂泥一样时来过自己房中,以及每月月圆之夜,按照皇家的规矩,不得不在正室房中过夜。
新婚之夜,他的粗鲁给齐映蓉留下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齐映蓉都很厌恶和陆胤一起行周公之礼。
她坐在纳凉的亭子中,脑海中不由自主开始幻想自己心目中的翩翩君子。
他必是端正且守礼的,有时拒人于千里之外,有时却又会挺身而出为自己解围,他也必然是才情卓越的,不说举世无双,起码得是师从名家,当然长相也要端方,潇洒若宋玉,身长若徐公......
“娘娘,三殿下来了,咱们要不要避避。”大皇子宫中的老嬷嬷,仗着自己是将大皇子带大的功臣,很是居功自傲,齐映蓉早就忍耐她许久了。
她冷冷睨了那老嬷嬷一眼,道:“不避。三殿下是本宫的小叔子,都是亲戚,有什么避让之需呢?再说,要让也得是他让本宫才是。”
陆煜抱着一卷画轴,如同上次那般,自她眼前而过,他穿的墨绿色长衫,身如修竹,脸似美玉,温润端方,路过她面前时低低唤了声“皇嫂好。”便径直而去。
这天下的男儿,能如此将他齐映蓉不放在眼中的,陆家的男儿倒是占了一半,兄长不将自己这个正妻放在眼中,就连弟弟也是目中无人的,齐映蓉不觉气不打一处来,只是隐忍着不发。
陆煜着急将这一批画卷送给父皇,前方灾区水患又复发,洛嗣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想出对策来,可户部大臣却因没有陛下圣旨不肯给洛嗣源拨款,导致水患越发严重了,陆煜才将洛嗣源的河工图画好,这便火急火燎的前来给圣人过目,以期待拨款早日下来。
谁料在路过御花园时,不巧落下一个卷轴,他正欲回身去捡,一双葱白的手将画卷抓了过去,陆煜抬头,只见面前人眉眼高挑——她画着精致的妆容,身边又有大皇兄儿时的嬷嬷陪伴,必然是他月前新过门的妻子——齐家嫡女。
那齐家嫡女虽面色红润,但整张脸充满着怨怼之色,很是凄苦,想来陆胤这些日子并没有待她很好。
陆煜也曾听闻过一些传闻,说是陆胤嫌弃齐家嫡女颜色寡淡,又不会伺候人,是以更为宠幸同天进门的宋家女。
起先他只当个笑话来听,可现在看来,这笑话,似乎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陆胤宫里的事,陆煜并不想掺和,何况以齐家嫡女这个脾气,陆胤迟早自食苦果。
皇后机关算尽太聪明,但谁知最后会不会反误了卿卿性命。
“本宫准你走了么?”她扬着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想捡画卷的陆煜,以期在心态上压倒对方。
陆煜并不理会她,只是道:“原来是大皇嫂,见谅,煜今日有要事在身,忘了礼数,还请皇嫂莫怪。”
可这话敷衍得同看陆胤那厮如出一辙,只会叫人更加生气。
齐映蓉就是不肯归还画卷,冷笑嘲讽:“你和你大皇兄,还真是如出一辙呢。”
若是旁人,定然不敢说这样的话,可这是齐映蓉,齐家唯一的独女,其骄纵跋扈,陆煜早在选妃一日便有所见识,她这样的人干出什么事,陆煜都不奇怪。
“煜弟可还记得选秀那日,你是怎么对本宫的?”
轻蔑?漠视?也许都有吧,只是陆煜不太记得了,他也并不想记得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烦扰自己。
“那日得罪了皇嫂,还请皇嫂大人不记小人过,煜此刻确实有要事。”
“你们全在敷衍我!”她似是一只困兽,终于在此刻有了宣泄的出口,不知怎的,陆煜想到自己童年时的母妃,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直温婉柔弱,但唯有一次,是父皇再次爽约,她痛苦失望,才在宫内发起疯来。
此刻的齐映蓉和母妃当时一模一样。
陆煜可怜她。
“皇嫂与其有空在这和煜发疯,不如去找大皇兄质问清楚,不说大皇兄不喜欢不通情趣的女人,就连煜,也不喜欢。”说完这句话,陆煜将齐映蓉手上的画卷夺过,径自而去。
齐映蓉呆呆的留在原地。
他方才说什么?没有情趣?原来陆胤嫌弃自己没有情趣?
真是何其可笑!
他陆胤为了齐家的协助时,怎么不嫌弃自己没有情趣?
齐映蓉看着嬷嬷,冷笑道:“我没有情趣?”说完便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来,那嬷嬷还以为齐映蓉是要抽自己,连忙吓得抱头鼠窜,没成想她竟对着御园中的柳树猛抽起来。
那嬷嬷不禁平了平胸口的气。
真是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