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宫里此时办这赏荷宴是何用意。”
宴会前几日,谢府如约收到了宫里递来的宴会请柬,邀请王夫人和谢家二位小姐参加。谢槿语捧着请帖端详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来。
“这宴会不是公主操办的吗?”谢槿柔给自己挑了件新制的水蓝色裙子,梳洗完了,坐在一旁用茶,“想来就是公主在深宫里待得寂寞,寻些玩伴一同游玩罢了。”
“若是游玩,邀请京城里那些世家公子做什么?难不成公主还与姐姐的乔公子有交情?”谢槿语摇摇头,“我看啊,这宴会请的都是些适龄的还未婚配的公子小姐,赏荷是假,相看才是真。”
“便是相看又如何?反正与我们姐妹二人都没什么关系。”
谢槿柔抬首看向梳妆台前仍由侍女描眉的谢槿语,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镜子里不甚清晰的半张脸,可即便如此,许久不见妹妹盛装打扮,她还是被妹妹精致的脸庞吸引,忍不住盯着看。
谢槿柔突然想到什么,走到她身边坐下:
“绾绾,这宴会请了这么多人,你可问清楚了,陛下可会来?”
“陛下今年不过二十有一,传闻气宇轩昂,芝兰玉树,只要见过陛下的女子,无不芳心暗许。我还真有些好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人会不动心呢?”谢槿语垂下眼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
“话也不能这么说。昨日我才听人说起,陛下登基前连通房侍妾都无,如今后宫空无一人,京中贵女都虎视眈眈呢。就连那个我在扬州都有所耳闻的才女窦家大小姐,如今十八依然待字闺中,据说就是为了等着选秀入宫呢。”
“窦小姐?……我读过她的词。”谢槿语道,“不过,我这里倒有个消息要让姐姐失望了。”
“九公主说,陛下不会参宴。”
谢槿柔夸张道:“当真叫人失望。”
“不对啊,”谢槿柔看着她选出一套最为精致的头面,疑惑道,“既然你早知道陛下不来,为何还要如此盛装打扮?”
她后知后觉打量起谢槿语的装扮,从额上层层绽放的荷花花钿,到淡粉色的罗裙,裙裾堆叠在她周围,远看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夏荷,引人采撷。
仗着屋子里没外人,谢槿语坦言道:“正因陛下不来,我才敢打扮。陛下不喜女子浓妆艳抹,若是面见陛下,便是打扮得越素净越好。”
“进京以来我连一套繁复些的衣裙都没做过,一件比一件素雅,这件裙子还是从扬州带来的,我得抓紧机会穿一穿,日后想穿恐怕就难了。”
“况且今日是我们谢家进京后第一次正式参宴,还是仔细些好。”谢槿语俏皮地眨了眨眼。
王夫人这时恰好走进来,眼前也是一亮,拉着女儿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来看去,满意得不得了。
母女三人其乐融融,忽然有下人传话,说老爷有事同大小姐商量。
“去吧,我们在门口马车上等你。”王夫人目送谢槿柔出了院子,由谢槿语挽着一道出了门。
稍许,谢槿柔在门口与她们汇合,只说与父亲谈了些琐事,可神情不复方才的轻松,一路上显得有些沉默。
马车快进宫门,谢槿语缓缓睁眼,视线无意间掠过谢槿柔腰间的玉佩,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她想了想,直起身子,奇道:
“这不是当年春江大会那个神秘人给姐姐的玉佩嘛?姐姐今日怎想起来戴了?”
谢槿柔下意识将那玉佩拨到一边,强作镇定道:
“原先是收在柜子里的,近日进京整理东西时偶然看见,觉得衬今日的裙子,便随手系上了。”
“春江大会?”王夫人闻言插话,“可是两年前江湖上邀请绾绾参加的那个江南豪杰的江湖大会?”
“实则,邀请的是那个谢家大小姐谢不言。”谢槿语陷入回忆,“大选在即,父亲不让我在这种人多混杂的地方再抛头露面,若不是姐姐答应替我前去,如今早就没有人记得谢不言这个名字了。”
“此事还要多谢姐姐呢!”
谢槿语笑了笑,见王夫人对着玉佩面露疑惑,解释道:
“姐姐当年参加春江大会时,遇见了一个神秘青衫男子,说自己从京城来,有东西要交给谢不言。可我从前哪里认识什么京城的人,猜想是姐姐光彩夺目,引得哪位侠士一见倾心呢!”
“当年我便疑此物是你故人所赠,你却不信,非说是给我的。”谢槿柔眼底掠过一丝踌躇,“绾绾,你可想过……若真是你之故人呢?”
“江湖这么大,京城来的朋友自然是有,可这人我的确毫无印象。”谢槿语摇了摇头,淡淡道,“况且,若真是什么重要的故人,又何必遮遮掩掩不敢相见呢?”
“姐姐,你就放心吧。此物既然是交给你的,你安心收着便是。”
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谢槿柔却是将头扭向一边,藏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
御书房。
赵珩批完左手边的一大摞奏折,刚撂下笔,只见陈远又抱着更大的一叠走过来。
“宫里办的赏荷宴,可是今日?”
陈远心不在焉,被冷不丁地这么一问,愣了愣才回:“是。”
“公主今日起了个大早,这会正拉着太后娘娘在御花园喝茶呢。”
“母后也在?”
“……是。”陈远心下奇怪,公主哪次办宴会不拉着太后娘娘?陛下怎么明知故问的。
“朕也许久没有看望母后了。”赵珩从椅子上站起身,“更衣。”
半柱香后。
自诩最能明白圣心的陈公公跟在皇帝身后,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
穿过数座殿宇,把宴会名单上的人都盘算了一遍,心里有个答案渐渐浮出水面。
适时,皇帝踏进御花园,目光在满场的宾客身上环视一圈。
陈远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原先热闹的御花园静了一瞬,众人一齐向门口行礼。
一袭粉裙的少女微微躬身,若有所觉地抬眼,意外对上一双清淡的黑眸。掩藏住一瞬间的惊慌,她弯起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门口的人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指不由攥紧又松开。
“皇兄,你怎么来了?”赵珩一进凉亭,九公主就诧异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宴会了吗?”
赵珩淡淡看她一眼,走到太后面前见了个礼。
“儿臣许久未来拜见母后,母后可还安好?”
“我自然是好。倒是你,连日忙于政务,瞧着都瘦了。”太后转头看向九公主,“你不是说要找谢家小姐说话么?怎么还坐在这里?”
九公主如蒙大赦:“那我去啦。皇兄再见,母后再见!”
太后的目光追随着女儿,一直到她走到池边绿衣粉裙的女子身侧。
“猜猜我是谁!”
王夫人忙着社交,谢槿柔找了乔家大小姐同游,谢槿语则特意在水边寻了个好位置独自赏荷,乐得自在,眼睛忽然被一双微凉的手蒙住。
“我猜——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九公主。”谢槿语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转过身笑意盈盈。
“猜对啦!”九公主心情格外好,“谢姐姐,今天穿得可真漂亮!我刚刚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世家公子,个个都有意无意地朝你这边看呢。”
“不知谢姐姐心中可有如意郎君?若是有,我便向母后请个旨给你赐婚!”
“公主就别开臣女的玩笑了。今日进宫,臣女特意给公主带了荷花酥,公主可要尝尝看?”
与此同时,凉亭里的母子俩默契地看着远处玩闹的二人,许久没有说话。
“谢家小姐柔婉大方,端庄知礼,举手投足皆有章法……可堪皇后之位。”太后率先打破了沉默。
“谢家为我母子鞠躬尽瘁,也是时候践诺了。”
“是。”
赵珩话语里依旧无波无澜,白玉般的手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太后视线无意落在他拇指上一枚崭新的白玉扳指上,抬眼又见头顶的白玉冠,十分新奇地将他全身上下端详了一番。
“这是内务府裁的新衣?”太后话语里带了点笑意,“你这几年长大了,许久不穿亮色,母后瞧着这月白常服倒是衬你,以后合该让他们多准备一些。”
皇帝并非她亲子,只是她膝下仅有一女,抚养继子多年,早已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对待。
赵珩“嗯”了一声,太后习惯了儿子的冷淡,不以为意。
“不过,”太后又道,“皇后虽已定下,其余四妃的人选,你可有什么想法?”
“母后,儿子登基不久,朝中事务繁杂,后宫人数不宜过多,四妃暂且不必考虑。”
太后沉吟片刻,颔首道:“这样也好,便当作是皇家给谢家的殊荣。”
“那此次选秀便纳些低位嫔妃预备着。只是窦家那孩子……”
说的是窦太傅的孙女,窦念慈,年方十八。
“窦家也是功臣,陛下打算如何办?”
赵珩拧眉思索片刻,道:“母后可知,谢家长子近日方随陆将军回京了。若朕没记错的话,谢小将军尚未婚配。”
“谢甫的长子……谢凌云?”太后沉吟道,“听闻他年纪轻轻就官居五品,又有军功在身,与窦家那孩子倒是般配。”
“如此,我明日便召见谢大人和窦大人商议此事。”赵珩起身告辞,“儿臣尚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搅母后了。”
“你去吧。”
太后见皇帝难得行色匆匆,心下了然,“哀家知你与谢小姐有旧,可成婚之前,该有的分寸不能忘。”
月白色的身影一顿。
“儿臣明白。”
*
陈远在皇帝身后沉默地跟了一路,就要走出御花园,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拐了个弯,往后面的水榭走去。
“寻个由头把谢大小姐找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必说是朕吩咐的。”
陈公公内心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仍是周到地应下,叫来侍从,几句话把事情安排下去。
年轻的皇帝倚靠水榭窗边。陈远悄悄看过去,竟然从那双素来淡漠的黑眸中捕捉到一丝期盼和忐忑。
那是一种不属于帝王,而独属于这个二十一岁少年的情愫。
远处一道水蓝色的人影渐渐靠近,他悄无声息地退下。
谢槿柔被宫人从宴会的角落一路引到水榭门口,宫人悄声离开。她缓缓踏上玉石铺就的台阶,余光瞥见窗边月白色的身影,她记起临走前父亲对她说过的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盈盈下拜。
“臣女,参见陛下。”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陛下召臣女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四下幽静,没有人说话。
谢槿柔的心一沉再沉。
“谢大小姐。”那人终于转过身。
“元盛二十年,扬州登仙楼,张公子。这些……你还记得吗?”
男人的声音伴着水面上的凉风吹过来,重重地砸在她心头。
谢槿柔“砰”地一声跪下,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几乎要把布料搅碎,才能勉强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颤抖。
“陛下,臣女年幼无知,冒犯陛下……万望陛下恕罪。”
重逢了但没完全重逢[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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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