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楼教学楼比林羡醒来的那一栋楼更大一点,看起来相对新一点。
但是墙皮依旧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砖块,如同溃烂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203教室位于二楼走廊的尽头,教室门紧闭着,门板上的油漆有些褪色。
林羡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不适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礼貌地敲了敲门,随后轻轻推开。
教室里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林羡的身上,教室内的人很多。
讲台上,站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教师,穿着深灰色的服装,表情凝固像一座石膏雕塑。
她的目光转向门口的林羡,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林羡视若无睹,他的视线扫过讲台下面坐着的学生。
这些学生被分成了两类,一类和他一样穿着水手服,梳着规矩的马尾或者是齐肩短发,面色是缺乏血色的苍白,眼神空洞,显然是副本的NPC。
另一类则是三三两两插在了那些NPC之中,穿着各异,男女都有,甚至还有一个魁梧的男人穿着紧身背心,别扭地挤在课桌之间。
玩家,这些都是玩家。
林羡注意到有些玩家的身上沾上了一些血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恐和警惕,明明玩家的数量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敢拒绝这场象征着死亡的考试。
他猜测,刚才一定有人做出了对副本的反抗,但是以失败而告终,甚至受到了惩罚,惩罚可能是受伤,也有可能是直接被抹杀。
看来在这些教师或者NPC学生的眼中,这些玩家也是学生的样子,只是并没有被强行换上该死的校服。
但是这个现象比全员女装更加诡异,一群穿着现代装的人混在一群穿着统一水手服的NPC女生中,坐在这个破旧教室里,进行着一场莫名其妙的考试。
这种违和感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乔佳佳?”讲台上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声音冰冷,“回到你的座位,考试已经开始了,你只剩下60分钟时间。”
“好的老师,对不起。”林羡低着头,用细弱的声音说道。
他快步走向教室中的唯一空位——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他能感到玩家们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探究,但更多是对他的恐惧。
看上去在这些玩家的眼中,他现在就是一个副本的普通NPC,这倒是一件好事,方便他打探消息,避免一些争执和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同桌是一个看起来格外单纯的玩家。
柔软的棕色短发,白皙的皮肤,眼睛里充满了惊慌和无措,嘴唇抿着,看上去紧张又可怜。
穿着高奢牌子的蓝色连帽卫衣和工装裤,看起来家境不错。
此时,这个玩家正不安地搓着手指,眼神时不时看向讲台上的班主任。
单纯男大。
林羡在心里想着。
这种类型,在他以前的业务里面,是最好忽悠的……不对,是最需要观察的一种群体。
太明显的弱者姿态,在这种地方很容易成为靶子,但也可能是一种伪装。
林羡刚坐下,旁边的男大似乎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放松了下来,他悄悄侧过头,对着林羡露出了一个勉强挤出来但是充满善意的笑容。
他的嘴角弯起,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安慰着这个“因为迟到而害怕的NPC同学。”
林羡:“!!!!”
大哥,你没事吧?!
你清醒一点啊,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个穿校服的NPC啊!你对着NPC放什么电,呸,放什么善意?这不符合玩家对NPC的谨慎原则啊!!!
这傻白甜是刻进骨子里了吗?还是他觉得讨好NPC就能获得线索?
林羡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甚至还红了眼眶,细声细气地说道:“谢谢。”
他看到男大玩家似乎因为他这个友好的回应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这NPC同学人还挺不错”的庆幸,然后才低下头继续看着面前的试卷。
林羡也看向自己桌上凭空出现的试卷和笔,试卷的纸张泛黄,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上面的字迹是印刷体,但是墨水深浅不一,像是某个印刷工厂的残次品。
试卷的标题是《朝阳私立女校思想道德与行为规范考核》。
题目……
第一题:在校期间,学生的发型应保持()
A.清爽利落,前不过眉,侧不过耳,后不过领。
B.符合个人审美,展现青春风采。
C.听从家长安排。
D.佩戴统一发饰。
第二题:发现有的同学携带违禁品(如化妆品,零食,非指定书籍)进入校园,你应该()
A.立即向班主任或者教导主任报告。
B.视而不见,避免惹麻烦。
C.提醒该同学下次注意。
D.与她一起分享或传阅。
第三题:夜晚熄灯后,如果宿舍走廊出现奇怪的声音,你应该()
A.立即起床查看,并帮助需要帮助的同学。
B.蒙头继续睡觉,当做没听见。
C.报告给宿管阿姨。
D.好奇声音的来源,起身查看。
……
林羡快速浏览着题目,题目有很多,看上去是一些常规的校规校纪,但是有些选项透露出扭曲的导向。
几乎所有的正确答案都毫不掩饰了“对学校的绝对服从”“鼓励告密举报”“扼杀好奇心与互助精神”以及那个“对学校历史与管理层无条件的尊崇”。
这特么的是邪教吗?还尊崇。
他瞥了一眼讲台上的班主任,那冰冷的视线落在哪个玩家的身上,玩家就绷紧了身体。
他又悄悄扫视着周围那群正在答题的玩家,大多都是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不敢落下。
这哪里是行为规范考核,这分明是忠诚度测试和生存指南,选错了恐怕不是扣分这么简单。
很可能触发什么死亡机制或者被某种东西标记,这个副本的恶意,从这张试卷上就可以清楚地呈现出来。
那个男大玩家此时也咬着笔头,纠结地看着试卷的选项,显然内心的道德感和生存欲正在不停地搏斗。
林羡不再犹豫,开始答题,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全部选择了那些看似最标准的答案。
告密?选A!无视异常?选B!绝对服从?选A!质疑学校?绝不!
他的笔尖在试卷上划过,发出“沙沙”声,在这个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声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形式的心慈手软都可能意味着死亡,遵守规则,最起码明面上的遵守规则才是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这是他作为一个骗子的基本修养。
在摸清游戏规则或者找到通关的方法前,完美地扮演当前身份。
时间缓慢流逝着,教室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都会引起班主任的死亡视线。
终于,当时钟指向某个点时,班主任冰冷的声音像丧钟一样:“时间到,全部停笔,所有动笔的行为都将视为作弊。”
有些没有答完的玩家脸色惨白,不甘心地放下笔,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班主任走下讲台,她开始一份一份收着试卷,先从那些NPC学生开始收,那些学生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恭恭敬敬将试卷递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很快就收到了玩家这边,每收完一张试卷,她的视线就会在玩家身上停留一瞬。
收完所有的试卷,班主任并没有离开教室,而是回到讲台。
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支红色钢笔,居然开始当场批阅。
玩家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太反常了,哪有当场批改试卷的?难道不应该带回办公室装订起来批阅吗?1
还有那个钢笔里面的红墨水,看着一点都不像正常的红墨水,该不会是抽了哪个学生的血做的吧。
班主任批阅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五秒一张,期间不停地用红钢笔在试卷上画着勾或者叉。
很快她便开始念名字和分数,带着审判的意味:
“王强,57分,不及格。”
一个穿着工装服的中年男人身体开始颤抖,恐惧到极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李思睿,62分,及格。”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人松了口气,趴在了桌子上。
“赵铁柱,49分,不及格。”
那个穿着紧身背心的彪悍男人拳头攥紧,眼中布满血丝,但是不敢做什么。只能盯着讲台上的女人。
“周倩,71分。及格。”
……
被念到“不及格”的玩家,无一例外都是面如死灰,眼神尽是恐惧绝望,有些人已经开始哭泣,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教室的气氛沉重地让人无法呼吸。
“叶小柔,99分。”
当这个名字和分数被念出时,教室里面响起了吸气声,连班主任都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向了林羡……旁边的男大。
林羡也愕然抬头。
只见他的傻白甜同桌,正睁着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脸上写满了“居然考了这么高,我这么厉害吗?我自己都不知道呢!”的表情。
他居然还害羞地挠了挠头,身上的卫衣帽子被这个动作带得歪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对着看着他的林羡微微一笑,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林羡:“???”
99分?这傻白甜男大凭实力?
林羡回忆了一下试卷的内容,虽然题目导向明确,但是有些选项设置得很隐蔽,更别说还有简答题和论述题。
玩家想要拿99的高分,单纯地凭运气肯定做不到,必须对规则有着一定的了解或者本身有敏锐的洞察力,更严重点就是对副本的扭曲规则有认同感。
所以,这个玩家是在扮猪吃老虎?总不能是天赋异禀,直觉惊人,傻人有傻福吧?
“乔佳佳,”班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林羡从思绪中拉了出来,“100分。”
教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从玩家到那些死鱼脸一样的NPC都震惊地看向林羡。
满分?
在这个充满陷阱和诱导的考试里拿满分?
这个看上去弱不经风还差点迟到的NPC女生?
林羡垂下眼,双手绞在一起,脸颊逼真地挤出了一些红晕,心里却在盘算着。
满分?确实有一点太高调了。
但他现在是NPC身份,表现出对规则的百分百尊崇和优异的成绩。或许更符合人设?
可以降低玩家对他的怀疑,还能获得班主任的好感,毕竟没有老师不喜欢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成就达成:规则的完美执行者(在第一次规则类考试中获得满分)】
【效果:NPC初始信任度小幅度提升,玩家更容易获得管理类的职位。】
系统的提示音在他的脑中出现,印证了他的猜测。
果然,班主任看着这一位拿到满分的好学生,刻板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点诡异的赞美:“乔佳佳同学,成绩优秀,行为规范,表现优异。”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所有人,尤其是那些不及格的玩家,然后继续说道:“经考核,乔佳佳成为高二(三)班的新班长,希望乔佳佳同学以身作则,协助老师管理好班级纪律,监督同学们严格遵守校规,及时汇报任何违规违纪的情况。”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看上去只有硬币大小,材质非金非银,图案是朝阳私立女校的校徽。
她将徽章递给林羡。
几乎是触碰的瞬间,系统的提示音实时响起:
【道具:班长的职责徽章(一次性)】
【效果:佩戴后,可躲避一次致命伤害并将佩戴者传送到随机安全位置,道具使用后消失。】
【说明:徽章象征着责任,也代表着一次宝贵的豁免权。班长同学,权利也意味着离危险更近一步。】
保命道具?!
在这种恐怖副本里,多一条命就相当于多一份希望。
林羡伸出双手接过徽章,努力挤出一点哭腔,嘴唇紧紧抿着:“谢谢老师!我一定努力,不辜负老师对我的期望!我一定好好管理班级,维持好纪律!”
死嘴!快憋住啊!!!
他现在的嘴比AK还难压!
不好意思,见笑了,他实在是太激动了!!
他将徽章别在了水手服的左上方,紧挨着“乔佳佳”胸牌。
摸着胸口的徽章,林羡第一次感觉到了切实的安全感。
班主任点了点头,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然后目光看向其他人,尤其是那些不及格的玩家,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不及格的同学,放学后留下进行特别辅导。现在,下课!”
班主任不再看他们,拿着那叠批改好的试卷转身离开了教室,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那些需要特别辅导的玩家已经瘫坐在地上。
直到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深处,玩家们这才放松了下来,互相交换着眼神,有些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林羡,但是没人敢上来搭话。
在他们的眼中,这位新上任的班长大人,是深受老师信任的NPC,是规则的一部分,需要警惕或者讨好。
只有林羡的同桌,那个考了99分的叶小柔,完全没意识到这种微妙的氛围,他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羡胸前的徽章,小声说着:“乔佳佳同学,你好厉害呀,满分诶,还当上了班长!”
他的语气真诚,没有丝毫的羡慕,只有对同桌考满分感到高兴。
林羡感到一阵荒谬,问过系统后,他确定其他玩家不知道徽章的用处。所以,这傻孩子不会真的在为他当上了班长感到高兴吧?
林羡维持着乔佳佳的人设,腼腆地笑了一下:“你也很厉害呀,叶小柔同学,99分呢。”
他故意清楚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了一些试探。
没办法,这名字听起来太像假名了,看着一米八的大高个,怎么可能会叫这个名字。
没想到,叶小柔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我就是运气好,我也没想到能考这么高。”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需要解释一下他的名字:“不过我的名字确实有点特别,我爸妈可能当初希望我是个女孩吧,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林羡:“???”
不是哥们,你真叫叶小柔啊?!
他看着眼前这个顶着甜美的名字,长相纯良,笑得有点傻里傻气但是考试能考99分的男大学生,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直播间也乐了:
“真名叶小柔?!哈哈哈哈哈!”
“原谅我不厚道地笑了,虽然笑别人的名字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看上去傻白甜,名字还叫叶小柔,这哥们buff叠满了!”
“主播一脸懵逼的表情大家快截图,新的表情包即将诞生!!”
“那个……叶同学,”林羡继续用细弱的声音说道,“那些不及格的同学要去接受特别辅导了。”
叶小柔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点,露出一丝担忧:“我听之前……呃,我是说,我猜特别辅导可能不是什么好事,那几个同学恐怕有大麻烦了。”
他看向教室门口,眼神中带着同情,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担忧,谁知道下一个危险什么时候来临。
林羡点了点头。
留堂、特别辅导,绝对是会触发死亡的高危事件。
这个叶小柔看起来虽然单纯,但是好像知道点什么,要找个机会撬一撬……不是,找个机会和叶小柔同学好好培养感情,沟通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