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槐安心中想,难怪沈观山说冬青病症奇特,苗疆蛊术蛮横霸道、诡谲无比,灵徽皇后当年身中奇蛊,倾天下名医之力亦无力回天,冬青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鬟,岂非必死无疑?
他面色凝重,恭敬地向药王作了一揖:“请您救救她!”
药王“咯咯”地笑起来:“我乃药王,又非蛊王,如何救她?我的药嘛……倒可以抑制蛊虫蚕食宿主精元的速度,替她争得月余光景。
“若到时候再取不出蛊虫,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喽!”
薛槐安双眉紧蹙,追问道:“敢问阁下是否认识善蛊之人?”
“嘻嘻,说来道去,十年前皇帝老头下旨屠尽苗女之时,就该预见到会有今日。”药王语气中的幸灾乐祸显而易见,“苗人早已尽数躲回南疆,如今想在中原寻到一个,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浓郁的愁云在斗室内悄无声息地蔓延,药王眼睛一转,出了个馊主意:“你若真想救她,不如即刻启程,去南疆掳一个回来,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或许可以抢回一条性命。”
薛槐安心猛地一沉:他出府找大夫尚得想方设法,遑论去万里之外的苗疆?
“对了,还有一个法子!”药王兴味盎然地拍手道,“相传有些特殊的蛊虫与饲主心血同源、性命相系,如果下蛊之人死了,蛊虫也会丧命。
“她中蛊的时间不长,你们好生想想,半月之内,她的饮食、汤药经了谁的手?又有谁与她举止亲密?如果她非救不可,你们不妨赌一把,把和她接触过的人全杀了试试?哈哈哈……”
在药王的桀桀怪笑中,薛槐安竭力按捺下心头的浮躁,从纷乱的记忆中搜寻线索:冬青生病之前,谁曾与她有过交集?
这一想,却如坠迷雾!除了与轩中人日日见面之外,冬青还去北镇抚司找过薛懿,薛阳和母子闹事时也带了一大群人来。
几十张面孔在薛槐安脑中飞速掠过,完全理不出头绪。
药王见薛槐安对自己“全部杀光”的绝妙主意不予理会,顿时失了兴致:“行了,回去慢慢想吧,别在这儿杵着,付诊费、拿方子去!说好的一百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有簪子的丫头留下,我瞧瞧你的伤。”
一百两银子只买了轻飘飘的几句话,温闲许再次惊讶于药王的敛财速度。
许是望见了温闲许的神色,药王说:“莫嫌诊金高昂,京中能看出蛊虫门道的大夫寥寥无几,百两之资换来一线生机,你们就偷着乐吧!”
薛槐安倒不心疼他的钱,可一想到温闲许要与性情乖戾的药王单独相处,始终放心不下:“给她疗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要我们先出去?”
药王不悦道:“你既已把她交由我使唤,我怎么做与你何干?你还想出尔反尔不成?”
温闲许也急于想知道药王的真实身份,匆匆把冬青交到薛槐安手中,推搡着他往门外走:“哎呀少爷,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快去给冬青姐姐拿药吧,莫耽误了姐姐的病!”
薛槐安虽然气恼她胳膊肘往外拐,偏又无计可施,只好出门去了。
他刚离开,观音忿怒相正对着的墙壁里忽然传来“咔哒”一声,一只手从暗门中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温闲许拽到了里面。
暗门很快合上,与墙面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出现过。
“说!这支簪子从哪来的?”
密室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温闲许什么也看不见,就被人反剪双臂抵在了墙上,紧接着面上一凉,师父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竟然被揭了下来!
温闲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师父特意交代过她,若要下山,千万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一个念头如同冷水当头浇下,令她惊慌不已:万一药王不是漪然姐姐,而是另一个碰巧也姓徐的陌生郎中怎么办?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温闲许:眉如远山含黛,温婉清丽,眼似春水横波,潋滟生情,糅合了中原人的精致与异域人的深邃,像一个误入凡尘的懵懂仙子。
但凡见过她一面的人,都绝不会忘记这张脸。
惊呼再次响起,这回音色婉转清亮,与记忆中徐漪然的声音分毫不差:“闲许?你通过入阁试炼了?怎么突然到京城来了,还和薛家的小魔头混到了一块?”
一盏油灯蓦地亮起,驱散了温闲许眼前的黑暗,只见站在她面前的女子一身利落短打,抱臂含笑而立,骨子里的飒爽英气怎么也掩不住——不是徐漪然又是谁?
温闲许欢喜地扑入徐漪然的怀中:“漪然姐姐,终于见到你了!”
徐漪然顺势搂住她,察觉到怀中人背部肌肉不自然地绷紧,指尖将温闲许衣袍勾开一看,却见她脊背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瘀痕:“几个月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温闲许长叹一口气,“我偷听到阁主他们议论师父入狱一事,主动请缨来救师父,阁主见我心诚,便将此事当作我的入阁试炼。没想到我日夜兼程赶来,刚到京城就被人下了药,卖到薛府里当丫鬟,连诏狱的门都没有摸着……”
讲到被卖入薛府这一段遭遇,温闲许心中甚是委屈。
“也不知蒋渝如何教的你,怎么心肠这样软?世上可怜人多如牛毛,难道你个个都要管?感情可是我们这行的大忌。”
温闲许眼睛扑闪扑闪的:“可是,漪然姐姐不也给穷人看病吗?”
“我……”徐漪然哑口无言,让温闲许背过身去,拿出药膏给她抹药。
徐漪然思考了一会,斟酌着说:“据我所知,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接到救蒋渝的任务……阁主竟让你孤身前来救蒋渝?”
纵使徐漪然手法再轻柔,温闲许仍疼得冷汗涔涔:“嘶……不是还有姐姐你吗?阁主要我来回春药铺寻接头人,没想到竟然是你!”
“可我每月只在药铺坐诊两日,万一你其他日子来……”徐漪然揣摩不透阁主的心思,“罢了,方才我让你留下来,你为何不答应?薛懿城府颇深,薛二少阴险狡诈,你一个人在薛府,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温闲许忍不住替薛槐安辩解道:“少爷……薛槐安其实人挺好,还替我扛了一棍呢!他得的病好像也很麻烦,漪然姐姐你就为我破例一次,给他治一治嘛。”
闻言,徐漪然探了探温闲许的额头,心想她怕不是连脑子也烧坏了:“薛懿可是关押你师父的仇人,他统领的锦衣卫害了咱们不知道多少弟兄!你竟然叫我给他的儿子看病?”
徐漪然连连摇头道:“不行,你不许再回薛府了,你心思纯良,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温闲许生怕徐漪然真的拦她回去,忙道:“可我根本不是锦衣卫的对手,正面交锋必败无疑,只能潜伏在薛府里等待机会。”
她继而打探起师父的消息来,试图转移徐漪然的注意:“漪然姐姐,我在薛府呆了小半个月,不知外头情况如何,师父可有音讯?”
谈到蒋渝,徐漪然神色一黯:“据说薛懿一直在亲自提审他,兴许是想从他口中撬出更多有关煎寿阁的情报。这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至少在薛懿得到想要的信息之前,蒋渝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中的担忧更甚,“李仙洲这两日回来了,眼下他与薛懿凑到一处,不知又要想出多少歹毒的手段来。”
李仙洲?这名字好生耳熟。温闲许在心中默念两遍,忽然一道灵光闪过,李仙洲不正是出面作证,助薛槐安洗清偷书嫌疑的正义之士吗?
温闲许问:“姐姐你说的李仙洲……难道也是坏人吗?”
徐漪然答:“哼,薛懿的朋友能有什么好人?李仙洲夸下海口说自己可以炼制出长生不老药,哄得皇帝老头心花怒放,仕途一路青云直上,他与薛懿同流合污,手上已经沾染了无数条人命!”
温闲许只当徐漪然对李仙洲心存偏见——自己与薛槐安相识之前,不也将他视作嗜血的恶鬼吗?
她心道,要改变徐漪然的观念绝非一日之功,若现在替李仙洲争辩,多半还要挨上一顿数落。于是识趣地不再纠结,把跑远的话题拽了回来:“姐姐,你到过诏狱里面吗?”
徐漪然说:“薛懿此番擒获‘千面修罗’,立了大功,诏狱戒备森严、昼夜不怠。我之前观察过,大门共有四班人马轮值,三个时辰交替一次,均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无半点空子可钻。而且门口只是第一关,里面还有几重关卡,想要悄无声息潜入,简直难如登天。”
她懊恼道:“可惜我精于医术,不擅长拳脚功夫,之前冒险闯过一回,险些被人发现。”
“竟然连漪然姐姐都……”温闲许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满眼尽是颓唐。
徐漪然安抚地揉揉她的发顶:“莫急,我前几日探得了一个要紧消息,有一条直通诏狱内部的密道,这密道乃前朝修建,相传是之前的皇帝老头挖来逃命用的,现在倒方便了我们。
“可惜数十年过去,知情者寥寥,连薛懿都不清楚这条密道的入口在何处。若能找到,肯定能顺利救出你师父。”
温闲许眼睛一亮,道:“有谁知道密道的位置?”
“只有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韦斯年,和他选择的继任者万连碧知晓。”徐漪然无奈地摊手,“可惜,韦斯年已经因病离世,万连碧则心智尽失,沦为了傻子……”
“万连碧?”温闲许猛地回过头,兴奋地拉住了徐漪然的胳膊,“莫非是如今在薛府为奴的那位?”
“为奴?”徐漪然诧异地挑眉,“当年万连碧出事以后,薛懿为报答万连碧的知遇之恩,特意请命将人接到家中庇护,没想到竟是如此‘报答’的?”
她想了想又说:“你怎么会知道此事?难不成你已经见过他了?”
温闲许心中苦笑道,岂止见过,自己身上的狼狈伤痕全出自万连碧的手笔!
说出来只会平添漪然姐姐的烦恼,温闲许略去自己落入下风的一节,三言两语交代了昨夜潜入儆尤堂、救出万连碧的经过。
“……谁知跑到一半,万连碧的伤口里忽然钻出一条小指粗细的蛇来,我把蛇打晕之后,万连碧也跟着倒地了。”
温闲许从怀中取出一个陶罐,奇怪的蛇已经醒转多时,正在躁动不安地撞击着罐壁。幸好温闲许今早特地找叶葵要了两段麻绳,把罐子缚了个结实:“喏,就是它。”
徐漪然小心翼翼地接过,将盖子移开了一道细缝,见里面果然卧着条一尺多长的蛇,蛇身通体莹白,唯有眼睛下方生着几点嫣红,如同女子专门贴上去的花钿。
它“嘶嘶”地吐着蛇信,与徐漪然视线相接时,瞳孔骤然缩成两条竖线。
电光火石间,变故横生。两人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蛇飞快自从罐中弹射而出,直扑向徐漪然面门!
关键时刻,徐漪然眼疾手快,“啪”地一声合上罐盖,把突然发难的小家伙压了回去。
虽然只有短短一眼,但徐漪然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它不是普通的蛇,它是……蛇蛊!”
她心中惊骇,不可置信地呢喃道:“刚才与你同来的女子、万连碧,已经两个了。本该消失于京城的蛊虫,为何频繁出现在薛府中?难道……薛懿暗地里豢养了蛊师?”
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爱上读者……[摸头]
有40多个收藏啦,撒花!路过的读者老爷们点个收藏吧,求求了[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