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崖高千丈有余,猛然跃下悬崖的夜叶算了一下。
区区三千米。
八百米无绳蹦极他都试过了,难道害怕三千米吗。
这俩数字他都熟得很。
虽然是环形跑道。
如今的垂直领域明显更能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极致的刺激打散了他三观受到冲击后的崩溃。
然而追求刺激,也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潮湿寂静的山林间,开着小白花的藤蔓幽幽垂下,一条翠绿的青蛇缠绕其上,正嘶嘶地吐着信子。
藤蔓之下,少年衣衫在坠落间被横生的枝节撕碎,染了浊尘,凌乱地堆在周身,脸上血痕交错,透着一股子凄艳而又破碎的美感。
弓起的蛇身上下试探着,像是在确定猎物的死活。
地上少年一动不动,呼吸微弱,让青蛇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在那只纤细的手迅猛探出之时没能及时躲开。
终于能动了的夜叶掐住小青蛇的七寸,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喉咙滚动,舌齿间分泌津液。
此时的夜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掉下来多久了,落地那一刻他就昏死过去了,直到前不久才刚刚醒来。
他在醒来的那一刻便被疼痛所贯穿,眼泪瞬间涌出,盈满整个眼眶,感觉像是摔断了全身的骨头,动弹一下便是锥心的疼。
尽管周围没有其他人,但男主包袱严重的夜小叶还是使劲儿将眼泪憋了回去,小脸凹出酷酷的神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虚弱。
也不知道是不是超能力的等价代换,他虽然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但疼痛对泪腺的刺激也尤为严重。
小的时候,一点磕碰的疼痛都能让他控制不住地溢出眼泪。
长大之后倒是好了很多,但他依旧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泪腺。
不过打架的时候也很有迷惑性就是了,对方看到他仅挨了一下就眼中带泪,还以为他好欺负,哪知道他哭得越狠,下手越猛。
总之,夜小叶同学从小到大约的每一架,都没有人能保持一双干爽的眼睛回家。
他都哭了,为了不丢人,这帮人也得陪他一起哭!
哭不出来?没关系,再多打两下就能哭出来了。
崖下的夜叶几番深呼吸,尽量不去感受身体的疼痛,但很快便被饥饿感所席卷,以至于他在看见出现在头顶上的小青蛇时,脑子里当场冒出了蛇羹的八百种做法。
得亏他还剩一只勉强能活动的右手,得以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赶在青蛇吃了他之前抓住它。
夜叶尚且没办法起来生火,他敲晕了小青蛇,捡了身边从树上掉落的果子用来充饥。
“嘶,怎么这么酸!”
夜叶眉毛都皱了起来,他啃了三个,勉强饿得不那么狠了,便放弃了那些果子。
躺在地上等待伤势愈合的夜叶仰头望天,在繁烁的星辰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许愿了十四年的拯救世界,没让他来到丧尸爆发的世界,亦或者三体人入侵的世界,倒是给他干到女尊世界来了。
这很难评。
但可喜可贺,少年韧性很强,他很努力地说服自己。
“算了,不就是女尊世界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一切,都不过是考验罢了!”
不管怎样,他依旧是身负为全家报仇雪恨,和拯救世界这两大重任的大男主嘛!
说起报仇,夜叶艰难地在衣襟里寻摸着,掏出了那块银质的鱼符。
追他的杀手想要的估计就是这个,夜叶怎么可能会如她所愿,早在逃跑途中就将荷包里的东西掉包了。
就是不知道这鱼符有什么用,那个杀手又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棠溪一家赶尽杀绝。
全身都被碾碎一般的伤势在渐渐愈合,这个过程仿佛加快了他与这具身体的融合,脑子里属于原主的记忆忽而变得清晰而又顺畅起来。
棠溪夜,乃是棠溪家的四公子,他的母亲棠溪雁是御都中军之主,南离朝战无不胜的威武将军,曾拦下过一路长驱南下的北沐铁骑,身上军功多到离皇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然新任的南离女皇离昕年少无为,太后垂帘,外戚干政,棠溪雁被告发私通敌国,更是在府中搜出了几封与北沐朝皇女的往来书信,证据确凿。
曾经身为棠溪雁学生的离昕看到那些书信后失望至极,一怒之下当场将人打入天牢,查抄棠溪家所有府邸,财产尽数充公,又将棠溪一家三十七口全部流放西南。
据说离昕原是想直接满门抄斩,以震慑众将,并且为自己立威的,但有几位老臣拼死劝告,加上萧太后下了懿旨,这才换成了流放。
中军旧部得到消息前去劫狱,却被左军乔梒守株待兔,几乎将其清洗了个干净。
在棠溪夜的记忆中,母亲棠溪雁是极为传统的忠臣,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判处以谋逆之罪。
她在天牢中咬破手指,写下一封慷慨激昂的血书陈述冤情,托一位旧友将其送往离皇手中,以期洗刷冤屈。
然终究无果,她的饭食里还被人下了大量软筋散,以至于一身武功尽数作废。
流放路上,差役从来没停止过下药,后来甚至换成了剧毒的孔雀胆,棠溪雁的心一日比一日凉。
直到那个暴雨夜,一伙杀手突然出现,残忍地实行了灭门之举。
夜叶眯起眼睛,盯着银质鱼符背面角落里不易察觉的繁体小字,清隽的眉目间泛起一抹戾色。
“乔”
这枚鱼符是乔家的东西。
从记忆里,夜叶得知乔家有子在宫中为君卿,其家主乔梒执掌左军,两个女儿也一个在锁云山,一个在明海,握着数万兵权。
继棠溪雁和中军溃败之后,乔家的权势得以攀到巅峰,可谓是这场栽赃陷害的最佳得利者。
原主棠溪夜从小醉心武道,不晓政治,却也清楚乔梒和他母亲私下里的一些龃龉。
此次谋逆案中,乔梒更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但是,夜叶无法确定,乔梒真的就是主导这一切的人吗?
证明棠溪雁谋逆的书信到底从何而来,棠溪雁的陈情血书又下落何方,这些原主自己也不清楚。
夜叶的直觉向来敏锐,例来蒙题都十有九中,所以他很信任自己的直觉。
这背后,说不准还有其她推手。
不过说到底,乔家是个线索。
“乔家。”
夜叶捏紧了那枚鱼符,紧抿的薄唇间吐出清脆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和执着。
“不管怎样,就从你开始吧。”
*
三个月后。
过足了野外求生瘾的夜叶从崖底爬了出来,衣衫褴褛,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来到了临近西南的荻郡,打算给自己换套装备。
因为太过狼狈,他达成了被当做乞丐2.0成就,幸好之前荷包里剩下的银子他也顺手拿出来了,这才成功买到了衣裳。
成衣店里衣裳种类繁多,夜叶这回认真挑了挑,最终选了件墨绿色的圆领袍,女子款式,外袍衣摆只到小腿,距离脚踝还差那么个十公分。
他决定了,既然男子不得从军,那他扮成女子不就得了。
况且这个世界里,女子的穿着和作风更符合他的习惯。
就是身材上有点偏差,之前那店小二虽然平,但也没这么平。
买完衣服后没钱再住客栈,夜叶便去郊外找了个小溪,将自己清洗干净,面色一言难尽地往胸口垫了点东西,这才勉强凹出来了一点弧度。
他将头发高高绑起,又用炭笔扬了扬眉尾,很快,一个干净利索又英气十足的少女便新鲜出炉了。
夜叶看着小溪中倒映出的容颜,捏了捏有着奶膘的脸颊,有些苦恼:“怎么感觉还是有点嫩啊。”
棠溪夜从小习武,身高倒是不低,比此处的寻常男子高上许多,说是女的也有人信。
就是这张脸吧。
夜叶觉得小白脸在军营里是不会太安生的。
想到这些,夜叶便又去寻了些草木灰,将自己的脸弄得黑了些,这回再看,他便满意了许多。
做好这一切的夜叶朝着锁云山方向出发,那里驻守他此行的目标,乔家军。
悬崖下的那三个月,夜叶渐渐掌握了原主的全部记忆。
身体自愈后,他到处寻找出路,在峭壁间攀上爬下,又与各种凶猛的野兽作战,将原主的武功也熟悉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运用起来灵活不少。
一路上,夜叶在山间行走,他花光了新手大礼包,如今只能以打猎为生,不光能填饱肚子,路过城镇时还能换些银两,为自己攒下不少盘缠。
五天后,夜叶到达了同州县,再往东百里,越过鸣榷山便能抵达锁云山。
这两天他卖猎物之时见各处都风声鹤唳,便打听了下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
原是棠溪一家的死讯很快传回御都,说是在流放路上遇到了凶残的蛮荒匪徒,棠溪雁为保家人与匪徒展开搏斗,却因对方人太多而力有不逮,中了对方暗算,毒发身亡,棠溪一家都未能幸免于难。
千舟渡守将徐琳原是棠溪雁昔年旧友,在得知前因后果后怒火中烧。
棠溪雁谋逆就够难以置信的了,竟然还被匪徒给杀了?
世上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徐琳三番五次上书请求女皇彻查此事,熟料折子送往御都后便石沉大海,在等了半月依旧没有一点消息后,脾气火爆的她直接带着手下数万将士投了北沐。
南离急忙调兵前去千舟渡,双方爆发了规模不小的攻防战,最终以北沐夺取了千舟渡北三郡为结果,离皇气得将徐琳祖坟都给刨了。
驻扎锁云山的乔家军因为千舟渡兵败,而开始了大规模募兵,似是想要一雪前耻。
打听到这则消息,原本要在同洲县修整一天的夜叶,便赶在天黑之前出发了。
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他倒要去看看,乔家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
夜凉如水,时近凌晨,鸣榷山里漫过一阵阵虫鸣,寂静的夜色里,轻盈的脚步声间夹杂了一声叹息。
“居然……迷路了吗?”
身着白衣的少女伸出手来触及面前的树干,抬头望了望乌云蔽月的天空,暗沉的眼眸间划过郁色。
她第无数次打开手上那个形状奇怪的火折,拇指扣动机关,火光亮起,短暂地摇晃下之后,又很快灭掉。
少女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悦。
她果然就不该信路二黑那个家伙。
送的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稍微一点风就给吹灭了,让她怎么看路?
不知道她一天黑就看不清东西吗!
虫鸣间忽而传来异样的窸窣声,女子神色一敛,收回废品一样的火折,耳尖微动,捕捉到了几声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对话。
“花姐,这三更半夜的,还真有在山里晃的,看她的包袱好像还挺沉。”
“小点声,别打草惊蛇。”
“哎呀她跟个瞎子一样转来转去,我感觉这不抢都对不起我们,我们快点上吧!”
“你着什么急,小心使得万年船知不知道!”
沐笙歌:“……”
合着她是遇到打劫了的?
这个时辰还出来干活,也真是够勤劳的。
心中存着郁气的少女活动了下手腕,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朝两人所藏的地方摸索而去,脚下磕磕绊绊,右手在空中划来划去,宛若一个真正的盲人般。
躲在暗中的两位劫匪屏住呼吸,眼看着猎物一点点靠近,终于确认了对方是真的瞎,这才冲了出来,大喊一声:“站住!将你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少女做出惊吓状,以听力捕捉两人站位,微微低敛的眼,眸深处藏着戏谑。
今天不把这两人暴打一顿出气,她就不姓沐。
然而出门在外,总会有点意外发生。
“呔,何方宵小,竟然三更半夜拦路抢劫,恃强凌弱!”
云层乍破,月光很给面子地倾泄而下,被月色笼罩的山间空地之上,夜叶闪亮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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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门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