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么快就被逮了个正着。
谢问安耷拉个脑袋,蔫蔫地靠坐在马车壁上。他心中郁闷得不行,回想起遭遇,那可真真是倒霉!原本打算在山下那间简陋的客栈稍作停留,想着既能歇歇脚,又能顺便探探之后的去路。
谁能料到,就这般巧的撞上两个办完了差事,正要回谢府复命的下人。更糟的是,他当时竟还鬼使神差地,老老实实自己凑上前去打了声招呼……问问路。
简直是自己往网里钻!谢问安暗骂自己一句。心底其实门儿清,这般贸然上前,还不是因着连夜赶路,浑身疲乏,他心头又揣着事。只盼着能快些问明去向,免得多绕弯路。
谁知这一问,便问到了谢府中人手上。谢问安眼下只要一合眼,仿佛还能瞧见那两人初时诧异,随即恍然,最后堆起微妙笑意的模样。对方怕是早认出了他,只等着他自己送上门呢。
车帘外。驾车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道:“嘿!真没想到,少爷这回竟这么痛快就跟咱们走了?我还琢磨着他指定得想个什么法子溜走呢!”
“依我看啊,少爷八成是故意放水了!不然就凭咱俩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这么顺当地逮着他?做梦吧!”
“哈哈哈哈你说得是!”
车厢里。谢问安听得嘴角直发苦,无奈表示。他倒是也想放水,奈何实力不允许,若真有那份本事,此刻早该在山野间跑得没影了,何至于窝囊地坐在这马车里?
“不行!”谢问安猛然地攥紧了膝头的衣料,心想: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绝对不能就这么被他们抓回去,得重新想个法子偷偷跑了。他,目光决然!
谢问安抬手撩开了车帘一角。车窗外,马车正碾过一片青翠竹林。林间忽起一阵清风,带着竹叶特有的气息卷入车内,拂过面颊,竟将他寻人不着的焦灼心绪涤荡一清。
这片竹林僻静幽深,倒是个赏景休闲的好地方。谢问安心念一动,扬声朝外唤道:“阿福!阿平!”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阿福的回应几乎是立刻响起。
谢问安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面上挂着再自然不过的浅笑。他刻意放缓了声调,听来格外温和体恤:“咱们都赶了大半日路了,人倦马疲的。我看这竹林清幽,风吹着也舒服,正适合歇一歇脚、喘口气!你们觉得呢?”
驾车的二人冷不丁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心照不宣的警惕。阿福先是小心地将马车稳稳勒停,这才翼翼然地回过头。他赔笑着试探:“少爷?您这突然的要歇脚……该不会是又想像上回那样,借着下车的由头,寻个机会就……溜之大吉吧?”
“正是这话啊!少爷,”阿平赶忙在一旁帮腔。上次自家少爷的逃跑可把他们折腾得够呛,这一次说什么也得多留个心眼。他继续说道:“您就别让我们难做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要是您再跑了,我们可没法跟老爷和夫人交代。”
眼见两人并不信自己。谢问安赶忙轻言安抚,脸上笑容愈发温润无害,语气也更加诚恳:“放心!不跑,不跑。”
纵使听得谢问安这般保证,两人脸色仍是一片显而易见的为难。阿福嘴唇嗫嚅了几下,几乎是硬着头皮开口:“少爷的话我们自然不会不信。可是……”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诶!别可是了,”谢问安爽朗一笑,此时不下更待何时,他瞅准了时机,当即便跳下马车。落地后,还不忘继续让两人放宽心,解释道:“你们一路驾车,日里来风里去的,实在是辛苦!正好趁这会儿工夫,好好歇上一歇。我呢,在马车里也闷得慌,真得出来透透气了!”
言罢。谢问安深深吸了一口这清新宜人的林间空气,畅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再转头看向阿福和阿平,示意两人:“你们也别太拘谨了,赶紧的放松放松?”
先下车,再伺机而动!
谢问安面上一派若无其事,左脚刚悄然往旁挪动了那么一小步,眼角余光不经意间一扫,便瞧见阿福和阿平的目光,恰似生了根一般黏在自己身上。他这边的身形往右微侧,那两道目光也如影随形,紧紧跟着往右去。
他还就偏不信这个邪了,又随意地向前迈了一步。谁能料到,那两人竟仿若未卜先知,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稳稳当当,不差分毫地也朝前踏出相同距离,简直是半点儿空子都不给他留。
谢问安心中叫苦不迭,这计划才刚起了个头,便好似一头撞上了钉子,当真是出师不利,倒霉透顶!
瞧着眼前这两人铜墙铁壁般的严防死守,算是明白了,他这么干愣愣地撒腿就跑,无异于自投罗网。怕是连十步都跑不出,就会被逮了个正着。
思索片刻。谢问安脑瓜里灵光一闪,一条妙计涌上心头。他指节轻抵着额角,面上也露出几分疲态:“跟你们说了这老半天话,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我去寻点水来润润喉。”
话音未落,一个皮质水囊已带着风声递到眼前,精准无误,落入他微张的掌中。那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早已候在一旁,只等他开口一说。
谢问安不由得一怔。指尖在触着微凉的皮囊,竟忘了继续动作。
阿平一脸诚恳,急急说:“少爷!您不必费神去找了!咱们早就准备妥当啦!”
谢问安盯着手中这个不请自来的水囊,嘴角牵动了一下,笑声有些的言不由衷道:“谢谢了啊,你们可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阿福欣然应道:“少爷客气啦,这有什么的!”
一计不成,心中又生一计。
谢问安立马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双手一摊,故作无奈地叹气:“我说你们,这么死死紧盯着我,万一真有个啥危险,你们都来不及反应。”
“要不这样吧?咱们来玩个好玩的游戏,木头人!我喊一二三,你们就不许动,谁要是动了,可得罚唱歌。这一路也怪无聊的,就当解解闷儿了!”
阿福和阿平二人一听,脑袋摇得跟狂风里的拨浪鼓似,斩钉截铁地齐声拒绝:“不要!”
眼见软磨硬泡全然行不通,这下他是着实没了法子。谢问安脸色一沉,眉宇间少见地带上几分厉色:“行啊你们,不要逼我动手!”
话音一落,便听得两声惊呼乍起。谢问安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瞅见阿福和阿平二人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卧倒在地上。
谢问安不过是想吓唬他俩,没承想事情竟发展成这般模样。他一下慌了神,忙不迭地伸手想要去搀扶两人,口中念叨:“你你们这是咋了?可别吓我啊!”
林风骤起,掠过茂密竹梢。谢问安似心有所感,不经意间地抬眼一睨,竟发觉前方几步之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修长身影。
满林竹叶飘落,谢问安与他四目相对。只见眼前之人,一袭白衣胜雪,长发如墨,衣袂被山风掀起又落下,眉梢眼角皆是盈盈笑意,熟悉的模样令他心头一颤。
“随之!”谢问安真是又惊又喜。相较之下,慕随之可比他淡定得多,见着对方一认出自己便如此高兴,他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步履从容,踏过满地落叶缓缓朝谢问安走近,“哥哥,果然是你。”
虽然此刻,绝非是高兴叙旧之时。
谢问安的目光,又落回到地上那两个人事不省的身影上。他自然是非常相信慕随之的,可眼前这情形实在令人费解,不由询问道:“随之,他们这是怎么了?”
慕随之顺着对方的视线一瞥,才像是忽然记起地上还躺着两个人。他的神色依旧一派风轻云淡,只随意地“哦”了一声,解释道:“没什么。不过是学着电视剧里的招式,在他俩后颈上各拍了一下。”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谢问安,说道:“想着拍晕了,好同你说话。”
然而,对方的注意力显然还在阿福和阿平的身上,眼神里的忧色未散。
慕随之静静看着谢问安的侧脸,眸底深处那点浅笑似乎凝滞了一瞬,继而又换上另一种笑意。他眉梢微微一挑,对方如此的担忧,可以吓唬吓唬。
慕随之像是临时起意般歪了歪头,语气也有些担忧起了地上两人:“嘶,该不会是我下手太重,把人直接给拍死了?”
“咳!”谢问安脚下顿时一个踉跄,险些直直栽倒在地。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他急忙蹲下身子,伸手探向两人的鼻息。
当指尖触碰到那真实的呼吸,这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他们只是晕过去了。”
慕随之应了声“嗯”,算是应下。紧接着的,他手往广袖中随意一探,竟不慌不忙地摸出一捆麻绳来,语气平静得十分理所当然:“捆起来吧。”
谢问安盯着那卷突兀出现的绳子,实在忍不住问道:“你这绳子是打哪来的?”
慕随之手上动作丝毫未停,已然俯身,麻利地将地上瘫软的阿福阿平一一扶起,拖拽至马车轮边靠着坐稳。他头也不抬,随口应道:“既打定主意来截你,自然得有所准备。……半道顺手拿的。”
“……行吧。”谢问安无奈一叹,到底还是乖乖蹲下了身,帮起忙来。他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闲不住,念叨了起来:“你倒好,就这么直接来了,也不担心被他们发现,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咋办?”
“换做旁人,我兴许还会斟酌一二。可对付他们,还不值得我费心思绕弯子,直来直去反而省事。”慕随之手下最后一个绳结己利落收紧,这才抬眼看向谢问安,眸光微深,又补一句:“况且,我方才在林子里,看了你们好一阵了。”
对方此言一出,谢问安瞬间忆起自己方才的那些小动作,合着全被这家伙瞧了个真切。他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原来你一直在边上看着啊。”
“谢府墙高院深,我进不去。”慕随之语调平平,缓声陈述事实,“就只能在外头寻个地方守着了。”
谢问安却盯上他莫名苍白的脸,明明穿书之前瞧着还挺有气色的。忽然恨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出来寻对方,让他一人在夜色中徘徊等候。
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安慰。慕随之却忽然侧过头来,一双眼眸直勾勾地锁住谢问安,奇怪道:“为什么你成了主角,而我却只是个无名无姓的路人?”
对于谢问安是主角这一件事,慕随之并无异议,反倒觉得理所当然。他很清楚,这个位置绝非自己性情所能胜任。他真正在意的点是:他既非搅动风云的反派,竟连个有名有姓,能在书中占据几行笔墨的配角都算不上?
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只因对方随口一句打趣,谢问安却当了真。他心想:小朋友在意这些名头高低,倒也寻常。只是,他该如何回答才好?谢问安真就收敛了笑意,垂下眼睫,认认真真思考起这无解的难题来。
这穿书的路数,委实是太过离奇。其实他对主角之位毫无兴致,莫名其妙被丢进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也有些的恼。只是想来想去,依旧理不清头绪。谢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抬眼便正好撞上慕随之的目光。
慕随之双手松松地环抱在前,身子微微斜倚着马车厢壁。他眉梢微挑,那一双墨玉似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谢问安,似乎是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果然……很是在意啊。
谢问安心头那点无奈更甚了,他只得扯出一个安抚性的浅笑:“抱歉啊随之,这个我真不知道。”
“……”慕随之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方才他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撩拨。但见谢问安竟将自己的话当了真,如此专注地思量起来,心底莫名地,竟隐隐盼着对方,想着这人会不会说点什么宽慰的话,安抚这一份“落差”?
结果,却只等来一句诚实的:“抱歉,我真不知道。”
慕随之嘴角略微撇了下,瞬间失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转向更实际的方向,“走远些说话。防着他们醒来。”
谢问安会意,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移至十余步外,从此处望出去,恰好能将那两个倚着车轮的身影纳入视线,又不虞话音被听了去。
慕随之开口道:“有系统吗?”
“有的!有的!”这个问题谢问安倒能答得上来。他如释重负般,继续道:“是个只会发布任务的系统,旁的一概没有。”
慕随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知晓,紧接着又问道:“武功如何?”
“都挺……”谢问安实话实说,却带着赧然,“一般。”
下一刻,不必再等慕随之提问,谢问安就主动补充起自己穿书之后的种种经历,从莫名成为谢家二少爷,到那坑人的“武林盟主”系统任务,事无巨细,絮絮道来。末了,他下意识地抬眼偷看慕随之的反应。
只见对方那好看,略显清冷的眉峰微微蹙起,眼尾也压了下来,显是听得专注,又带着几分的思量。
很……困扰么?是因为我太弱了?
谢问安心头也跟着沉了沉,有些失落。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到底是虚长对方几岁,在这全然陌生还危机四伏的异世里,首要之责,是先让眼前这人安心才对。
可该如何做呢?谢问安略一思索,想起亲戚朋友似乎都是这样安慰人的。他目光落在慕随之微垂的头顶,心头微动,未加思索地便抬起了手。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对方柔软的发顶,温声道:“随之也别太担心了。”
他微微俯身,将两人又拉近了些许距离,温和一笑:“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慕随之正冷静思考,却被谢问安这动作弄得微微一怔,抬眼看着他。这人是把自己当小孩哄呢?对方的掌心覆顶,想要如此安慰,力道却轻柔得近乎谨慎。
他心下失笑,倒也无所谓。
慕随之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领了这份心意。随即,出乎谢问安意料地,对方非但没有躲开,反而略略偏过头,主动将自己微凉的发顶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蹭了两蹭。
谢问安指尖一颤,掌心下的触感微凉,发丝细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随着一动,带来细微的痒意。
正暗自感叹对方的发质真好,却见下一瞬间,慕随之已然利落地转身。他的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袖角翻飞间带起微凉的风,直扑谢问安的面颊。
“走了,”慕随之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他抬手指向远处东南方,目标明确,“去霁州。”
“诶?”谢问安闻言不解。他下意识地按着书中既定的发展思忖,脱口而出:“按照剧情,咱们不是应该先去山下的青霖镇吗?”
而慕随之的解释。他正是听了谢问安方才所述,这才灵光一现。系统任务,是修正不合理处,补完未知剧情,那不就意味着不必按原来的剧情走?
前期的琐碎支线,不过是为磨砺原作中那个尚且稚嫩的主角而设。以他们如今这点儿微末道行,不仅耗时费力,更可能徒增风险。
“支线而已。”慕随之目光扫过,意有所指,“既然力有未逮,不如另辟蹊径?”
谢问安略一思忖,觉得此言确实在理,正要点头称是,举步跟上。
山风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