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夏风总是带着黏腻的热,裹挟着栀子花香漫过青石板路,在老梧桐树的枝叶间打着旋儿。林漾坐在树下,指尖抚过墓碑上凹凸的字迹——“挚友江驰之位”,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她手背上,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少年指尖的温度。
她今天穿了件浅白色的棉布裙,是苏晚曾经最喜欢的款式。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处细小的疤痕,那是当年和江驰在巷口追逐时,被石子划破的印记。五年了,疤痕早已淡去,就像那些尖锐的疼痛,被时间磨成了绵长的钝痛,在每个午夜梦回时,轻轻啃噬着她的心脏。
“江驰,今天烧烤摊老板给我留了烤鸡翅,”她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墓碑,像是在和老友对话,“我没抢过他,你要是在,肯定会骂我没用吧。”
风卷起落在脚边的栀子花瓣,飘到旁边苏晚的墓碑前。那上面放着一双小巧的芭蕾舞鞋模型,是林漾去年托人定制的,鞋面上缀着细碎的水钻,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苏晚,你看,今年的栀子开得比去年还好,”她转头望向苏晚的墓碑,眼底泛起一层薄雾,“我学会做你最爱的栀子糕了,等下就给你放在这儿,别让知珩抢了去。”
陆知珩的墓碑紧挨着苏晚,上面刻着“爱妻苏晚之夫陆知珩”,是林漾亲手选的字。她把一束新鲜的白菊放在碑前,花瓣上还带着晨露。“知珩,我给你带了热奶茶,还是你当年喜欢的甜度,”她轻声说,“你要好好照顾苏晚,别让她再受委屈了,她跳舞的时候,你可得认真看着。”
最后,她走到顾星辞的墓碑前,放下一束向日葵。顾星辞的墓碑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刻着他的名字和一句“愿画笔永随”。“星辞,我把你画的那幅合影装了新的相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苏晚爸妈说,每次看到照片,就像你们都还在一样。”
正说着,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林漾抬头望去,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外套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画板,正缓步走来。是陈叔,顾星辞当年的美术老师。
“小漾,又来看他们了?”陈叔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四座紧紧挨着的墓碑,眼底满是惋惜。
林漾点点头,抬手比了个“是啊”的手语,又指了指顾星辞的墓碑,意思是“来看星辞”。
陈叔叹了口气,从画板里抽出一张画纸递给她:“这是星辞当年没画完的画,我整理画室的时候找到的,你看看。”
画纸上是梧桐巷的夏天,巷口的老梧桐树郁郁葱葱,树下站着五个少年少女。林漾抱着吉他坐在石阶上,江驰靠在树干上拍着篮球,苏晚穿着练功服踮着脚尖,陆知珩手里拿着一杯热奶茶,顾星辞则坐在一旁,手里握着画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画还没完成,线条有些潦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每个人脸上的神采。
林漾的手指抚过画纸上的每个人,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这是他们最鲜活的样子,是她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场景。
“星辞当年总说,你们五个是梧桐巷最好的风景,”陈叔看着画纸,语气怀念,“他说要把你们的样子都画下来,画成一本画册,名字就叫《梧桐巷的夏天》。”
林漾把画纸紧紧抱在怀里,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声。她想起顾星辞当年坐在树下画画的样子,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而温柔。他的画笔总能捕捉到最细微的美好,可最后,他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连怎么握笔都记不清了。
陈叔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漾,星辞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肯定会难过的。他最希望的,就是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林漾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陈叔,缓缓摇了摇头。她知道,可有些伤痛,终究是无法愈合的。那些逝去的人,那些破碎的梦想,就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她的生命里,永远无法跨越。
陈叔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星辞当年的画展邀请函,他本来打算在你们艺考结束后举办个人画展,邀请你们所有人去看。可惜……”
林漾接过信封,指尖微微颤抖。信封已经有些泛黄,上面印着“顾星辞个人画展——《梧桐巷的夏天》”的字样,日期是五年前的六月,正是他们约定好去青峰山祈福的那个月。
如果没有那场祈福,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他们是不是就能如约去看顾星辞的画展?江驰是不是就能继续他的篮球梦?苏晚是不是就能站在舞台上跳舞?陆知珩是不是就能走进实验室?而她,是不是就能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唱歌给所有人听?
可人生没有如果。
陈叔走后,林漾抱着画纸和信封,坐在老梧桐树下,直到夕阳西下。巷子里的灯光渐渐亮起,昏黄的光线洒在墓碑上,带着一丝温暖,又带着一丝凄凉。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巷口的烧烤摊。老板看到她,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小漾,今天要几串烤鸡翅?还是老样子,微辣不放香菜?”
林漾点点头,比了个“两串”的手语。
老板一边烤鸡翅,一边念叨:“江驰那小子要是在,肯定得跟你抢着吃。说起来,他当年可是我们这儿的常客,每次来都要抢你的烤鸡翅,还说‘漾漾的东西就是香’。”
林漾的眼眶又红了。老板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想起江驰抢过她的烤鸡翅,得意洋洋地跑开,她在后面追着打;想起江驰把烤好的鸡翅递到她手里,说“逗你的,知道你爱吃”;想起江驰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样子,阳光洒在他身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那个总是笑着抢她烤鸡翅的少年,那个答应要陪她去看演唱会的少年,那个为了保护她而葬身车轮下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烤鸡翅好了,老板递给她:“趁热吃吧,小漾。多吃点,江驰要是看到你瘦成这样,肯定会心疼的。”
林漾接过烤鸡翅,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可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曾经觉得无比美味的烤鸡翅,如今却带着苦涩的味道,难以下咽。
她没有吃完,把剩下的一串放在了江驰的墓碑前:“江驰,给你留的,这次不跟你抢了。”
回到苏晚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苏晚的父母坐在客厅里,看到她回来,立刻站起身:“小漾,回来了?饿不饿?妈给你留了饭。”
林漾摇摇头,比了个“不饿”的手语,然后把顾星辞的画纸和信封递给他们。
苏晚的妈妈接过画纸,看着上面的五个少年少女,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这是……这是星辞画的?我们家晚晚那时候多好看啊。”
苏晚的爸爸叹了口气,接过信封,打开看了看,语气沉重:“没想到星辞还准备了画展,要是……要是一切都好好的,该多好。”
林漾坐在他们身边,看着墙上挂着的顾星辞画的肖像,那是顾星辞为她画的最后一幅画。画里的她抱着吉他,坐在老梧桐树下,丹凤眼弯成月牙,笑容灿烂。可如今,那样的笑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脸上了。
晚上,林漾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把顾星辞的画纸放在床头,借着微弱的月光,一遍遍抚摸着画纸上的每个人。那些鲜活的面孔,那些温暖的回忆,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让她难以平静。
她想起江驰临死前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牵挂;想起苏晚写下“杀了我”时的绝望;想起顾星辞忘记一切时的茫然;想起陆知珩为了保护苏晚,被父亲逼得走投无路,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们的青春,本该是充满希望和光明的,却因为一场场意外,一场场阴谋,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凌晨时分,林漾终于睡着了。在梦里,她回到了五年前的夏天,回到了那个梧桐巷的午后。江驰在打篮球,苏晚在跳舞,顾星辞在画画,陆知珩在一旁看着他们微笑。她抱着吉他,坐在老梧桐树下,唱起了那首他们最喜欢的歌。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江驰,你别抢我的烤鸡翅!”
“苏晚,你跳得真好看!”
“星辞,你画的真好!”
“知珩,谢谢你的热奶茶!”
梦里的声音清晰而温暖,可当她伸手去触碰他们时,一切却突然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还有无尽的寒冷和孤独。
林漾猛地惊醒,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窗外,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可她的心,却依旧沉浸在梦里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她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梧桐巷的清晨很安静,只有鸟儿在树上鸣叫,偶尔有行人走过,脚步声轻轻浅浅。老梧桐树下,那四座墓碑静静地矗立着,像是在诉说着那段尘封的往事。
林漾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她要去花店上班了,要去和那些花草打交道,要试着在漫长的余生里,找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花店的生意很好,来买花的人络绎不绝。林漾穿着围裙,熟练地修剪着花枝,包扎着花束。她的动作温柔而细致,就像在呵护那些逝去的时光。
“请问,有栀子花吗?”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林漾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约莫十**岁的年纪,眉眼间带着一丝青涩和温柔,像极了当年的苏晚。
她点点头,转身从花架上取下一束栀子花,递给女孩。
女孩接过栀子花,放在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香啊,和我姐姐当年最喜欢的味道一样。”
林漾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女孩。
“我姐姐叫苏晚,”女孩笑着说,“她以前总说,梧桐巷的栀子花是最好闻的,还说要带着我一起来看。可惜,她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林漾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晚的妹妹,苏念。苏晚生前总提起她,说她在外地读书,是个很懂事的女孩。
苏念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林漾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写下:“我认识苏晚,我们是好朋友。”
苏念的眼睛一亮:“真的吗?你就是我姐姐经常提起的林漾姐姐?她说你唱歌很好听,还会弹吉他。”
林漾点点头,眼眶里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
苏念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一丝哽咽:“林漾姐姐,我姐姐去世后,我一直很想她。我爸妈总说,你就像他们的亲女儿一样,一直陪着他们。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姐姐。”
林漾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声,她紧紧握住苏念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苏念的出现,让她觉得,苏晚并没有完全离开,她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
“林漾姐姐,我这次回来,是想看看我姐姐生活过的地方,”苏念说,“我爸妈说,她葬在梧桐巷的老梧桐树下,我想去看看她。”
林漾点点头,比了个“我带你去”的手语。
下班后,林漾带着苏念来到老梧桐树下。苏念看到苏晚的墓碑,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声音哽咽:“姐姐,我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好想你。”
林漾站在一旁,看着苏念痛哭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她想起苏晚生前对苏念的疼爱,想起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姐姐,我考上你当年梦想的舞蹈学院了,”苏念擦干眼泪,笑着说,“我会替你完成你的梦想,会站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跳完一整支《天鹅湖》。”
林漾的心里猛地一震。苏念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灰暗的生命。她想起苏晚生前对舞蹈的热爱,想起她在舞台上旋转跳跃的样子,想起她对未来的憧憬。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苏晚的梦想,会由苏念来完成;而他们五个人的故事,也不该就这样被遗忘。
从那天起,林漾的生活渐渐有了变化。苏念经常来找她,和她聊苏晚的往事,聊自己的舞蹈梦。林漾也会给她讲他们五个人的故事,讲江驰的篮球梦,讲顾星辞的画家梦,讲陆知珩的科研梦,讲自己的歌手梦。
苏念总是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林漾姐姐,你现在还唱歌吗?还弹吉他吗?”
林漾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失落。自从江驰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唱过歌,再也没有碰过那把吉他。
“林漾姐姐,你应该唱歌的,”苏念说,“你唱得那么好听,我姐姐肯定也希望你能继续唱下去。你的梦想,也不该就这样放弃。”
苏念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林漾平静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她想起江驰生前对她说的话:“漾漾,你一定要坚持你的梦想,一定要站在最大的舞台上,唱歌给所有人听。”
是啊,她的梦想,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江驰的,是苏晚的,是顾星辞的,是陆知珩的。他们都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天晚上,林漾回到房间,打开了衣柜最深处的箱子。那把木吉他静静地躺在里面,琴身上还留着江驰刻的“漾漾的专属吉他”字样。五年了,吉他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却依旧完好无损。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吉他,轻轻擦拭着琴身上的灰尘。指尖触碰到琴弦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抱着吉他,坐在床边,轻轻拨动了琴弦。悠扬的琴声在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温暖。她唱起了那首他们最喜欢的歌,歌声嘶哑,却充满了思念和力量。
“夏天的风,吹过梧桐巷,
我们的青春,在阳光下绽放。
篮球场上的汗水,舞蹈室里的泪光,
画纸上的梦想,歌声里的向往。
那些年的我们,意气风发,
以为未来,会像星空一样明亮。
可命运的暴风雨,来得猝不及防,
吹散了我们,也吹散了梦想。
但我会记得,你们的模样,
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我会带着你们的希望,勇敢地向前闯,
把我们的故事,唱给全世界听。”
歌声在房间里回荡,透过窗户,飘向梧桐巷的夜空。老梧桐树下,四座墓碑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在倾听着她的歌声,在为她加油鼓劲。
苏晚的父母听到歌声,悄悄来到门口,看着房间里抱着吉他唱歌的林漾,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们知道,那个明媚耀眼的林漾,正在慢慢回来。
从那天起,林漾开始重新练习唱歌,重新弹起了吉他。她每天都会在老梧桐树下唱歌,唱给江驰听,唱给苏晚听,唱给顾星辞听,唱给陆知珩听。她的歌声,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澈明亮,却多了一丝沧桑和深情,更加动人。
苏念也经常来听她唱歌,有时还会跟着一起唱。她们的歌声,在梧桐巷里回荡,给这个充满回忆的巷子,带来了一丝生机和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漾的歌声渐渐被更多人知道。有人把她在梧桐巷唱歌的视频发到了网上,视频里,她抱着吉他,坐在老梧桐树下,歌声嘶哑却深情,背景是四座紧紧挨着的墓碑。视频很快就火了,无数网友被她的故事和歌声打动。
“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歌声,里面有思念,有坚持,有希望。”
“他们的故事太让人难过了,但林漾的坚持又让人觉得很温暖。”
“希望林漾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希望那些逝去的人能安息。”
网友们的留言,给了林漾很大的鼓励。她开始收到一些演出的邀请,有人邀请她去酒吧唱歌,有人邀请她去参加选秀节目。
林漾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拒绝了。她知道,她唱歌不是为了出名,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纪念那些逝去的人,为了完成他们的梦想。她只想在梧桐巷里,在老梧桐树下,唱给那些最在乎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