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朋友推荐,方蔷绝对不会寄希望于一个无名小店……
她戴着墨镜和口罩,快步走在老城区的步行街上。千禧年时,这里是全市最繁华的地段,如今冷冷清清。
两侧的建筑外墙遍布着风霜侵蚀的裂痕,玻璃门窗被厚厚的积灰封住了光泽,张贴的明星代言海报模糊得看不清人脸,许多商铺人去楼空。
还开着的小饭馆、服装店也都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门头招牌掉漆脱落,挂着的促销横幅旧得褪色,不如各自店外的“旺铺低价转让”告示鲜亮。
街心中央,废弃的露天儿童乐园长满了猫,比她一路遇见的行人还要多。
她跟着手机导航,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往深处走去,经过一栋栋低矮的自建房。
这些房子被红油漆写上了醒目的“拆”字,居民都搬走了,难怪死一般寂静。
她能听见在巷子里乱窜的风声,枯叶被高跟踩碎的声音。
还有她自己不安的心跳。
她有些发憷,能够徒手改变别人面容的神奇商店,真的会开在这种无人问津的破地方吗?
七拐八拐,终于来到巷子尽头。
午后的日光透过泛黄的梧桐,给眼前的白房子蒙上了圣洁的暖色滤镜。
这是一栋三层高的自建房,门头招牌上没有文字,是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的简笔图案。
一楼不大,十五平的样子,一览无余。无论是装修设施,还是货架上陈列出来的化妆品,都很普通。
店里唯一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女人,看起来也很普通。长着一张朴实无华的脸,穿着松松垮垮的灰色卫衣,散漫地窝在前台的沙发里把玩平板电脑。
她在店里打量了一会儿,前台女人的注意力始终在平板上没有抬头,等她主动走向前台,女人才起身招待。
“您好,自助选购,还是需要导购?”
“你们店里卖的东西我看不上,我来是要找你们店的祝老板。”方蔷看着通向二楼的楼梯,“她在吗?叫她下来吧。”
“您说话还挺直接的。”女人态度温和,伸出手,“我就是您要找的祝老板——祝开颜,请问有何指教?”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回握。
祝开颜想,此刻这张藏在墨镜和口罩之下的面孔一定露出了不屑、诧异的神情。
这位客人看起来低调,从头到脚一身黑,款式平平无奇,但都是小众奢牌,光那件LoroPiana家的大衣,顶级小山羊绒面料,价值七八万。
祝开颜从她保养得体的头发、美甲和手部状态,也能看出她是个精致的人,在选择服务的时候,难免挑剔。
“你真的是祝老板?你的长相、穿搭品味,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她顿了顿,“说实话,从一进来,我就有点想打退堂鼓走人了,可是我朋友极力推荐我来找你帮忙,她是个很靠谱的人,不会耍我白来一趟吧。”
“哦?朋友推荐?方便告诉我是谁吗?”
祝开颜有些好奇,她服务过的客人,几乎都会默契地将这段记忆尘封,对此闭口不提,还没碰到过谁主动推荐别人进店。
“叶晓慧,她五年前来过你这里,时间很久远,祝老板你应该不记得了。”
“只要是跟我交易过的客人,我都会牢牢记在这里。”祝开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晓慧,那个长相身材样样出挑的舞者,罕见的要求容貌变得平凡的客人。
祝开颜不但记得,而且印象深刻。
“晓慧能将我的存在告诉您,看来你们关系很好。请坐,说说吧,您想我怎么帮您。”
“换脸!我需要换脸。”
祝开颜闭上眼去感知,面前人确实一股强烈的焦虑气息。
“晓慧说无论想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可以帮人实现,你的手能打造出最完美的面孔,不用流血,也不会在皮肤上留下动过的痕迹,甚至没有整形恢复期,直接能见人。”
她坐下,指尖扣在已经磨边起毛的沙发边缘,迟疑地问,“真的吗……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不相信我?我理解,我身为老板却顶着这副潦草外表,看起来不够有说服力。”
祝开颜勾唇诡异地笑了一下,目光转向台面上的化妆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缓缓抬起了双手,徒手将五官一点点揉开,像在揉面团。
一阵秋日狂风不合时宜地从屋外刮过,窗边挂着的果壳风铃突然哗啦作响。
已经糊成一坨的五官,在她手指灵巧的捻塑下,很快变得立体明艳。
“我可以换上您所预期的形象服务您。”她顶着还没完全捏好的脸,凑近说。
明显客人吓到了,往沙发里缩了缩身子,却没有起身离去,也许是腿软得走不动道了。
祝开颜退开两步,低头盯着镜子继续在脸上又搓又掐,“不好意思,吓到您了,您要是感觉不习惯,我也可以换上您熟悉的脸。”
片刻后,出现的面孔更让方蔷觉得毛骨悚然。
高颧骨、小方脸、单眼皮,跟她所认识的叶晓慧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怪物……”隔着口罩传出带有明显颤抖的声音。
“您不是第一个这么称呼我的人。”祝开颜的脸上没有怒意,“看来晓慧没有跟您透露太多交易细节,放心吧,我开门做生意的,不会伤害您。”
她闻言陷入短暂的沉默,祝开颜倒了一杯温水给她,轻声细语:“就算我是怪物,也是可以帮到您的怪物。”
在她听来,祝开颜的声音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她点了点头,玻璃杯身的热气在她的手心蔓延,渐渐瓦解了心中的恐惧,她挺直了腰杆。
“祝老板,这个样子沟通起来让我感觉很奇怪,你还是用一开始那张脸吧。”
以防再次吓到尊贵的客人,祝开颜拿着镜子走到货架后,还特意背过身去,很快换回了那张毫无记忆点的老实人面孔。
祝开颜走到客人旁边,挨着坐下。客人的呼吸听起来没那么紧张了,只是口罩和墨镜依旧牢牢地嵌在脸上,杯子里的温水纹丝未动。
百年来,祝开颜接待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客人,包括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这种警惕心强的,她见惯不怪了。
“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有任何偷拍设备。无论客人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泄露客人的**,倘若我不讲职业操守,晓慧也不会介绍您到我这里,不是吗?”
祝开颜紧紧盯着她,目光灼烈,似乎想穿透墨镜看清她眼底的情绪,“既然您选择来到这里,就请相信我。”
她叹了一口气,摘下墨镜,露出了半张典型的馒化脸。
额头隆得像寿星公,太阳穴肿胀突起,泪沟发泡,显然是医美填充过度了。
馒化脸大同小异,并且只露出了半张,本不足以暴露一个人的身份。奈何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再加上眉心一颗朱红色的美人痣,祝开颜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方蔷,二十一世纪初期红透半边天的演员,千禧年商业电影最有票房号召力的女星,那时的商场到处贴着她代言的广告海报。
祝开颜用肯定的语气说:“您是方蔷。”
“对,我是,你居然知道我。”她颇为诧异,眼眸里同时溢出了一丝喜悦的光芒。
她年轻时演过很多电影,红极一时,走到哪里都会受到狂热的追捧。可她选择在事业鼎盛期嫁入豪门,全心全意相夫教子,隐退了十多年。
大众早就将她淡忘了,现实生活里,她很久没有遇到这种被人一下就认出来的情况。
“您所有主演的电影,我都有看过,我特别喜欢您出道时的文艺片,还买了高清修复影碟保存。”
毕竟方蔷是自己喜欢过的演员,祝开颜打开了话匣子,口吻也没有之前淡定平静,不乏惋惜道,“我一直觉得当年您选择息影太可惜了,按您的天赋,本来可以拥有名留影史的作品。”
“祝老板,你年纪应该不大,没想到会看过那么冷门早期的电影。”她说完,自己愣住了。
祝开颜刚才一番追星似的表白让她卸下了心防,居然忘记跟前的祝老板是能够随意变换容貌的怪物,也许年龄这个概念根本不适用于她。
提及年纪,祝开颜有些失神。门外树上枯黄的梧桐叶簌簌飘落,她看着它们,呢喃道:“我现在的年纪确实不大,但在世界上活了很久了……”
四季轮回,树上的叶子随着季节生长、衰落再长出新的叶子。她也经历着相似的循环,新生,死亡,再新生。
“什么?”方蔷不懂她的意思。
祝开颜回过神,转移话题说:“如果我没记错,您今年四十了吧?”
“四十三。”
“其实您的皮肤状态还有精气神,在这个年龄已经保养算很好的了,面部的馒化问题完全可以去正规医院治疗、代谢,没有找我帮忙的必要。”
换脸商店的规矩,必须要以最珍贵之物进行交易。祝开颜不是奸商,在她看来,像方蔷这种情况完全不必花这么大的代价。
刚要开口劝人离开,方蔷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下半张脸,一道狰狞的割裂伤,目测长达六厘米,从嘴边缝到了右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