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秋。
国公府的银杏叶落得正盛,金箔似的叶片铺满了青石板路,风一吹,便打着旋儿落在廊下的描金楠木桌上。黎汐岚坐在桌前,指尖捏着支紫毫笔,宣纸上已落了半阙《鹧鸪天》,墨是陈年的松烟墨,研得细腻,落在纸上泛着温润的光,连带着她眼底的笑意,都染了几分温柔。
再过三日,未婚夫顾言泽便要以御史身份出使北境,这阙词原是要作临别赠礼的。她垂眸时,鬓边珍珠耳坠轻轻晃动,映得那张素来被京中文人赞为“倾国色”的脸,更添几分才女的清雅。桌角放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水汽袅袅,混着窗外银杏的清香,漫在不大的书房里,静谧得让人心安。
“小姐,顾公子来了。”丫鬟晚翠掀着竹帘进来,声音里裹着雀跃,手里还提着个描花食盒,食盒上印着“馥香斋”的字号——那是京中最有名的点心铺,也是黎汐岚最爱的铺子。“刚从街上过来,说给您带了新做的芙蓉糕,还热着呢。”
黎汐岚笔尖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浅黑,倒像是特意晕染的画意。她抬眸时,眼底的温柔又深了几分,起身理了理月白襦裙的裙摆,腰间系着的玉双鱼佩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响。这玉佩是顾言泽去年生辰送她的,说是江南玉雕名家的手笔,她日日系着,从未离身。
刚走到廊下,就见顾言泽立在银杏树下。他穿着一身月白青衫,广袖垂落,腰间系着同色玉带,身姿挺拔如松。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了层暖光,连他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格外温和。他手里提着食盒,见她出来,立刻快步上前,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汐岚,今日下朝早,便绕路去了馥香斋,知道你爱吃他们家的芙蓉糕,特意多买了些。”
他递过食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几分刻意的温热。黎汐岚耳尖微热,赶紧接过食盒抱在怀里,低头时能看见自己裙摆上绣着的缠枝莲纹——那是她前几日亲手绣的,想着顾言泽出使北境时,能带着她绣的东西,也算多份念想。
“多谢你。”她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涩,“此去北境路途远,风寒重,你记得多带些厚衣,若是遇到难处,便……”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密集的鼓点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廊下的铜铃都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是兵器出鞘的冷锐声响,“唰”的一声,划破了方才的静谧,让人心头一紧。
顾言泽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骤变,猛地攥住黎汐岚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汐岚,出事了,快跟我走!”他的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慌乱,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黎汐岚心头一沉,刚要追问,就见府门被猛地撞开——那是用整块紫檀木做的府门,平日里十几个家丁都推不动,此刻却像纸糊的一般,“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扬起漫天灰尘。一群身着玄甲的禁军涌了进来,甲胄碰撞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他们手持长矛,眼神冰冷,瞬间就把不大的前院围了起来。
为首的将领穿着黑色铠甲,铠甲上印着金色的虎头纹,一看就是禁军统领级别的人物。他手里捧着明黄圣旨,展开时,声音冰冷如铁,响彻整个国公府:“奉陛下旨意,黎国公黎景渊通敌叛国,私通北境蛮族,罪证确凿!即刻查抄国公府,府中上下人等,一律拿下,不得有误!”
“不可能!”黎汐岚挣脱顾言泽的手,踉跄着冲到将领面前,声音发颤却仍带着才女的傲骨。她父亲黎景渊镇守边疆十年,曾多次击退北境蛮族,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我父亲忠君爱国,镇守边疆十年,连蛮族首领都惧他三分,怎会通敌叛国?定是哪里弄错了!你们不能污蔑忠良!”
将领面无表情地推开她,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廊柱上,疼得她后腰发麻。“黎小姐,旨意已下,君无戏言。若敢阻拦,便是同党,一并拿下!”他语气没有丝毫缓和,挥手示意身后的禁军:“动手!”
混乱瞬间席卷了整个国公府。
黎汐岚看见父亲黎景渊从正厅跑出来,他穿着一身常服,花白的头发散乱在额前,平日里温润的脸上满是血污——想来是在正厅就已与禁军起了冲突。两个禁军死死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地上,他却仍挣扎着抬头,朝着黎汐岚的方向喊:“汐岚!快跑!别管我们!”
母亲柳氏被两个丫鬟护着,从后院跑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看见被按在地上的黎景渊,瞬间哭倒在地:“大人!你们放开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
禁军哪里理会她的哭喊,一个士兵上前,粗暴地拽起柳氏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拖。柳氏挣扎着,指甲抓在士兵的铠甲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却被士兵狠狠推在地上,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瞬间渗出血来。
连平日里跟在黎汐岚身边的小丫鬟春桃,都被吓得缩在墙角,双手抱头,哭得浑身发抖。她才十三岁,还是个没经历过风浪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黎汐岚看得目眦欲裂,想冲过去护住父母,却被顾言泽死死拽住。他从身后抱住她,手臂勒得她喘不过气,声音压得极低,凑在她耳边,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冷意:“汐岚,别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带你从密道走,只有活着,才有机会为你父母报仇!”
黎汐岚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急切,又看着不远处父母的惨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她任由顾言泽拽着,穿过前院,绕过假山,钻进了假山后的密道。
密道里又黑又潮,墙壁上长满了青苔,蹭得她手臂发疼。顾言泽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着他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格外陌生。黎汐岚走得跌跌撞撞,直到密道中段,她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碎纸,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言泽,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就知道陛下要对我家动手?”
顾言泽脚步一顿,侧过脸时,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眼底的冰冷。那温柔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撕碎,露出底下**裸的野心:“汐岚,黎家权势太盛,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出自黎家门下,陛下早就忌惮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陛下除去这颗钉子罢了——黎家倒了,我顾家才能更进一步,我才能坐上更高的位置。”
黎汐岚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石壁上的青苔蹭得她脖颈发痒,却远不及心口的疼。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野心,突然觉得荒谬又悲凉:“你……你说什么?是你陷害我父亲?是你把我父亲的‘罪证’交给陛下的?”
“是又如何?”顾言泽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黎景渊自视清高,以为自己是忠臣,却不知功高震主的道理。汐岚,念在我们相识三年的情分上,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便松开手,转身朝着密道的另一端走去。油灯的光随着他的脚步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黎汐岚一个人,在冰冷潮湿的密道里,浑身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地走出密道。密道的另一端在城郊的山林里,此刻已是黄昏,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像极了国公府里的血。她没有方向,只是漫无目的地跑,脚下的绣鞋跑掉了一只,石子硌得她脚底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跑到望霞崖边,她才停下脚步。崖下是滔滔江水,风从江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她襦裙猎猎作响。她看着崖下的江水,突然觉得疲惫——家没了,父母生死未卜,连她最信任的未婚夫,都是陷害她父亲的凶手。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她失神之际,身后传来熟悉的、带着怨毒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缠得她浑身发冷:“黎汐岚,你跑不掉了!”
黎汐岚猛地回头,看见安宁郡主带着四个家丁,一步步逼近。郡主穿着一身石榴红的撒花长裙,裙摆扫过崖边的野草,头上插着累丝嵌宝金步摇,每走一步,步摇上的珍珠就晃一下,衬得她那张姣好的脸,格外狰狞。
安宁郡主是当今太后的侄孙女,仗着太后的宠爱,在京中横行霸道。她一直嫉妒黎汐岚——嫉妒她的家世,嫉妒她的才情,更嫉妒顾言泽对她的青睐。从前黎家权势大,安宁郡主不敢明目张胆地针对她,如今黎家倒了,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以为顾言泽是真心对你?”安宁郡主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嘲讽,“他不过是利用你黎家的权势,利用你父亲的人脉!如今黎家倒了,你这‘天下第一才女’,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是你,是你跟顾言泽合谋的?”黎汐岚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不觉得疼。她想起顾言泽方才的话,想起安宁郡主往日的针对,心脏像是被刀割一般。
“没错!”安宁郡主笑得更加得意,抬手就给了黎汐岚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极大,黎汐岚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瞬间溢出血丝,脸颊也迅速红肿起来。“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国公府小姐,凭什么顾言泽眼里只有你?凭什么你能得到所有人的称赞?”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着黎汐岚的鼻子,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木板:“今天,我就要让你从这悬崖上跳下去,让你永远消失!让顾言泽看看,没有你,他才能走得更远!”
黎汐岚缓缓抬起头,擦掉嘴角的血。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眼底的倔强,格外耀眼。她看着安宁郡主狰狞的脸,突然笑了,笑得狂妄又悲凉,眼底是碎掉的骄傲:“安宁,你就算杀了我,也成不了顾言泽的妻子,更成不了‘天下第一才女’。你永远都是个只会躲在暗处,靠嫉妒别人找存在感的跳梁小丑。”
“你找死!”安宁郡主被激怒,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她猛地伸出手,狠狠推了黎汐岚一把。
黎汐岚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悬崖下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吹得她头发散乱,裙摆翻飞。她看见安宁郡主站在崖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里,顾言泽正站在那里,穿着她熟悉的月白青衫,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她一条生路。他带她走密道,不过是为了让安宁郡主“亲手”解决她,好撇清自己的关系。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脸颊,像是被尖锐的岩石撕裂,温热的血糊住了她的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快速朝着崖底的江水坠去,冰冷的江水气息,越来越近。
意识逐渐模糊时,黎汐岚想,若有来生,她定要让顾言泽和安宁郡主,血债血偿。她要让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坠入无尽黑暗,彻底失去意识时,一个机械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检测到目标生命体征微弱,符合绑定条件。未来直播系统001,请求与宿主黎汐岚绑定,是否同意?”
黎汐岚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出现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屏幕,屏幕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图案,只有“绑定”和“拒绝”两个白色的按钮,在昏暗的视野里,格外显眼。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未来直播系统”是什么意思。但“未来”两个字,像一道光,劈开了她灰暗的世界——若这是来自未来的力量,或许,她还有机会复仇,还有机会为父母报仇。
求生的本能,复仇的决心,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动了动指尖,轻轻点在“绑定”上。
屏幕瞬间亮起,刺眼的蓝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一个圆滚滚的卡通机器人形象出现在屏幕中央,机器人通体蓝色,头上顶着两根天线,声音带着机械的雀跃:“宿主您好!我是未来直播系统负责人001!很高兴与您绑定!”
机器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本直播间旨在观察当朝七王爷秦楚殇的黑化属性——简单来说,就是观察他是天生的奸臣,还是后天被逼成奸臣。现与您达成交易:我为您修复身体、更换容貌,助您复仇;您需以秦楚殇已逝未婚妻‘玉琉璃’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直播,记录他的黑化进程。是否同意?”
“秦楚殇……”黎汐岚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她曾在宫宴上见过这位七王爷,他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穿着玄色锦袍,眼神深邃,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京中人都传他心狠手辣,手段阴厉,是未来必成奸臣的人。
而“玉琉璃”这个名字,她也有耳闻——那是秦楚殇的青梅竹马,三年前因病去世,秦楚殇对她用情极深,至今仍在为她守丧。
复仇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她看着屏幕上的机器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却坚定,带着淬了血的决心:“我同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住她的身体,原本撕裂般的疼痛逐渐消失,意识也在这股力量的包裹下,缓缓陷入沉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001的声音,带着几分欣慰:“交易达成!宿主安心沉睡,身体修复完成后,我会叫醒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