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深水市发生了很多事,都伴随着激烈的争吵和民众的慌乱,感觉比过去十年发生的事情都要多。
陈韬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但也被大环境裹挟着,心中充满莫名的忧虑。
但这不影响她放学后还去便利店打一份工。
虽然她是真理私立高中的特优生,学费全免,包三餐,还有奖学金,但她弟弟陈韩在读普通高中,而且除了吃喝,生活中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欢迎光临,上菜小心。”陈韬端着两个装满热菜的碟子,高声提醒道。
现在大部分服务业都实现了全电子化,几年前她还能找到相对轻松的便利店的工作,但最近几乎只有餐馆的工作了。
因为餐馆的地方空间狭窄,机器人难以施展,还要依靠人力,而且除了上菜、结算,服务员们主要是盯着一些想要逃单或喝醉闹事的客人。
啪嚓——那边不知道谁的玻璃杯掉到了地上。
“客人小心,您不用管,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陈韬说着,拿着墩布过去,把玻璃碴都带出来,蹲在地上擦干地板上洒的饮料。
其实陈韩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只是他天赋有限,成绩不行,即使很下功夫地认真学,也难以取得好成绩。
他们父母去世得早,姐弟俩相依为命。
她只是姐姐,不是妈妈,从小对他照顾有限,可能因为营养不良,陈韩总是生病,身体也不大好。
陈韩一直想辍学去打工,让她专心读书,还劝她每个人都要走适合自己的路。陈韬知道学习这件事勉强不来,但要求陈韩至少要把高中读下来,等他读完高中,自己也上了大学,能兼职做家教一类收入高一些的工作,他们就都能轻松一点了。
但陈韩心思浮躁,这两年对他来说像20年一样长,他以为自己看得明白,总想走捷径,先人一步,也能尽快减轻姐姐的负担。
最近脑机接口的风声大,他一门心思想争取一个手术机会。
陈韬为此有点焦虑,一方面她也知道这可能是一个穷人翻身的机会,另一方面这毕竟是一场手术,赌注是身体,还是观望一下情况发展,不要急着做决定。
好在陈韩没有钱,这手术他想做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
类似的事情前两年也有过一回,那时义体制造方面有一项技术突破,让义体价格大幅下降。
有不少人为了能拥有更适合打工的体魄,锯断完好的肢体更换成了义体,而且那些人在短时间内确实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其中不乏有未成年人,陈韩看着很眼热。
每天晚上,陈韩都试图说服她,将自己双腿或心肺换成义体,那样的话他能适应很多高强度的工作。如果需要的钱太多,先换一条手臂也行,那样能做很多精细操作,在手工艺方面抵得上几十年的老师傅。
陈韬当时脑中也是闪过了无数个想法,一拖再拖。直到半年后,住在他们隔壁狠心换了手臂的邻居向他们抱怨义体后续的高额保养费。
可陈韩仍觉得主要问题是邻居换得太晚了,踩准时机第一批更换义体的人肯定早就赚够了一辈子花的钱,区区保养费不值一提。
陈韬告诫他:“你一旦换了义体,就像无时无刻背着一个蜗牛壳。你必须要不停的干活才能维持基本的机体需要。现在家里虽然穷,但是我们没有贷款,还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衣服也有的穿,只需要挣出来饭钱就可以了。我们随便找一份工作,就不会饿死。”
陈韩一算,觉得确实不划算,也对保养费望而却步,这才偃旗息鼓,不再提了。
陈韬很理智,她一直知道眼下什么是最重要的。
即使现在,她打工的频率也不高,坚定地以学业为主。
她要考一个好的大学,能分配工作的那种,毕业后最好能进入市政厅,等她工作几年,稳扎稳打,家里的日子就会宽裕起来了。
晚上8点钟,陈韬下班,刷学生卡坐公交车回家。今天车上有座位,她靠在车窗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到站后冷风一吹,她瞬间清醒起来,开始盘算今晚上的功课。
物理的那几道练习题还要再看一看,她觉得期末考试很有可能从这一章里面出题。
她家在老小区里,没有安装电梯,要徒步走上去,每走到一层都要重重跺脚,唤起声控灯。
即使灯亮起来,楼道里还是昏昏暗暗的。
不过一推开家门,一切都不一样了,屋里暖烘烘的,一片明亮。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姐弟俩收收拾得干净利落。
他们两个人的兼职日期是错开的,今天陈韬打工,陈韩回来得早,已经做好了晚饭。
便宜的营养膏除了充饥只能维持最低的人体需要,他们需要吃一些新鲜的菜和肉来长身体。
“姐,你回来了。”陈韩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快去洗手,我今天煎了几块鸡腿肉,可香呢。”
“这就来。”陈韬说。
席间,陈韩一直在说班级里的趣事哄她开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态度,这份欲语害羞陈韬可太熟悉了,她放下筷子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陈韩一怔,下了某种决心似地收敛了表情,下一秒又讨好道:“姐,脑机接口那个事。我联系到一个特别靠谱的朋友。我知道你很担心,但穷人和富人博弈,只有抢占先机,才有机会翻身。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再上车,那就只能保证自己不被淘汰而已,没有什么向上发展的机会。”
陈韬长叹口气:“小韩,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件事情的风险太高,我们承担不起。如果我们卖掉现在这套房,倒是能拿出钱给你做手术,我也相信你成功后给我们带来的收益更大,然而一旦脑机接口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倒还算可以接受,可如果它损害了你的身体,那后面就像无底洞一样。”
陈韩听到,原来姐姐最担心的副作用是自己的身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说:“我可以先让利。等我做完手术,前几年先给别人分红,用来偿还手术的费用,等到后面再赚的钱就都是我们自己的了……”
“不像你想得这样简单。”陈韬打断他道,“这不是单纯的做生意,你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冒险。我们的抗风险能力太弱了,不能冲动。你先等等。”
陈韩眼中满是失落,他低头道:“姐,我知道了。”他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攥紧。
陈韬默不作声地想,要不然去找小凛,请她问问桑德拉,她们最近的关系好像还可以。桑德拉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脑机接口的事肯定有自己的看法。
她想着后续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弟弟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决绝。
转天放学后,陈韬没有兼职,今天陈韩要去台球厅打工。
她早早回家,做好饭菜,一边写作业一边等陈韩回家。
一道数学大题缠了她很长时间,再一抬头,已经晚上9点了。
陈韩怎么还没回来?
陈韬打开手环,给和陈韩一起打工的同学发去信息,对方回复得很快。
“学姐,陈韩今天没来店里。”
陈韬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她又给陈韩班里的同学发信息,问他几点离开了学校。
结果那位同学告诉他:“学姐,陈韩今天请假了。”
陈韬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今天没去学校吗?”
“嗯,一天都没来。”
“他有说去哪吗?”
“没有,他最近神神秘秘的,总和校外的人来往。别说是我说的。”
“知道了,谢谢你。”
陈韬的手微微发抖,陈韩消失了一天,如果真发生了什么,她还赶得及吗?
她猜这一定与脑机接口有关,但是他会去哪呢?各大诊所费用高昂,他支付不起的。她知道有能做这种手术的小作坊,但是不知道那些店在哪,陈韩又会选择哪家。
怎么才能联系上陈韩呢?报警吗?这种没有超过24小时的失踪是没办法立刻出警的。
该怎么办?还能联系谁?
陈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星村凛的电话。
“小凛,你听我说,我弟弟不见了……”
星村凛安慰了她一番,并说如果有消息一会儿联系她,让她注意保持手环信息畅通。
挂断电话后,陈韬坐立不敢,开始查找家里的上网记录,看陈韩可能去过哪里。
没想到星村凛很快给她回复了信息,“你弟去了黑市。”并附上一一张她弟弟背影的截图。
这一看就是监控视角,至于星村凛是如何入侵的监控,陈韬已经顾不上。
“谢谢!”
她匆匆回了一句,在网上检索黑市的位置,然后单枪匹马的来到了黑市门口。
她围着黑市绕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入口。
入冬后的深水市十分阴冷,今天的冷风尤其刺骨。
不知不觉间,天上飘下了第一朵雪花。
陈韬攥着自己的领子,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更多的风寒。
她又冷又怕,但没找到陈韩不能离开,好在她足够聪明,观察了几个人,发现他们从一堵墙中穿了过去。
她很快意识到这应该是一种全息投影,他跟在一个人身后顺利地进入了黑市。
陈韬的心揪成一团,黑市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氛围还是太压抑黑暗了。
她的找人思路很简单,先找到能做类似手术的地方,一家一家看过去,总会有点信息的。
黑市布局明确,诊所基本上都集中在“芝加哥街区”的位置,几乎所有诊所门口都贴出了脑机植入的广告。
黑市的诊所通常脑机费用和手术费是分开计算。脑机费用与商店中一致,但手术费用比正规医院低了很多,还有一些写着零元手术的宣传。
陈韬鼓起勇气上去询问,诊所的前台姐姐告诉他,所谓零元手术,就是先换上脑机,然后开始接工作,前两年到三年中,签约人挣得的所有费用80%归诊所所有。
这和陈韩昨天提到的差不多,看来他早就打听到了黑市的模式。
陈韬越发担心起来,她听说这里没有叫陈韩的,转身要走,前台姐姐叫住她:“来都来了,就别犹豫了。我家是正规的诊所,我们家的大夫曾经都有正轨医师资格证的。
“你去别家,他明面上告诉你是零元,用后期的酬劳换脑机。但实际上,你一昏迷,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而且感染的风险特别大。别贪图那些便宜的地方,我们家虽然要三年半的返酬,但是规规矩矩。”
陈韬越听越心惊,头也不回地跑了。
如果是陈韩呢?
陈韩一门心思给家里挣钱,有三年和两年的区别,他宁愿风险大一点,也会选择两年的。
陈韬越跑越深,巷子里的那些诊所,远比街区门口的那几家要污脏。
废弃的医疗用品随意的扔在门口的垃圾桶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血腥味,充斥着整条巷子。
她问了几家,都没有诊所接待过陈韩,一方面期望陈韩不在这里,一方面又觉得他肯定在这里。后来有人提醒她,很多人在黑市用化名,用陈韩这个名字可能找不到人。
她就用手环显示出陈韩的照片,让他们辨认,可还是没有找到。陈韩也一直没有给他发消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她的精神状态摇摇欲坠。
他到底在哪呢?
他们父母早逝,这么多年来姐弟两个人相依为命。如果陈韩真的出事了,她该怎么办?
“陈韩,你在哪啊?”陈韬咬牙切齿地说,“陈韩陈韩,你在哪啊?”她忍不住大喊了出来,引得周围人偏偏侧目。
就在这时一家极其不起眼的诊所里有个护士探出头来:“陈韩?谁在找陈韩?陈韩的家属来这边。”
这家诊所临街这面只有一扇一米宽的小窄门,陈韬刚才没发现这家。
这是找到了?陈韬眼中闪过一丝光,赶忙跑过去。
穿过狭窄的通道,里面渐渐开阔起来。
前台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着她不停地抱怨:“……把人放到这里就不管了,费用也没交齐,你怎么由着他胡来?”
医生唰的推开帘子,只见16岁的陈韩脸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头部下有未干的血迹,身上盖着白布,腹部被鲜血染红。
“他用自己的一颗肾抵脑机接口的费用。喏,签字文件还有录的承诺视频都在这里。但他没有抵过术后的风险,手术失败了,恐怕挺不过来了。你拉回去准备后事吧。对了,剩下的一半手术费你还要得给我。”医生不耐烦道。
陈韬只觉得嗡的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了。
手术失败……恐怕挺不过来……
等等,这说明陈韩现在还没死,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一定还有一线生机!
陈韬僵硬地走到手术台边,轻摸弟弟微凉的脸颊,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陈韩,你是不是疯了!”陈韬握着他的手,眼泪哗的落了下来。
昏迷的陈韩似乎听到了姐姐的哭喊,他的手指动了动,心电图的声音骤然急速起来。
陈韬想卖了家里那套房子够交两年的护理钱,在这两年中,她要找到救弟弟的办法,现在还有机会。
她低声说:“别怕,姐姐会救你。”
然而陈韩的心电图骤然急速起来,滴滴滴响个不停,剧烈的波动后变成了一簇长音。
医生听到声音后进来,摇头道:“哎,这个小伙子还是没撑下来。行啦,你这个弟弟心疼你,没拖累你,你去外面等着吧。你要带他回到地面上,麻烦很多,我们可以帮你处理。你把剩下的手术钱交了,火葬费就免收你的了。”
医生挥挥手,把陈韬赶到等候室。
陈韬木然的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手里攥着十万加索的待缴费单和弟弟立下的字据。
她呆呆地看着字据上弟弟最后写的字。
陈韩是左撇子,不习惯右向书写,书面总被蹭的脏脏的。最后这一次,他字迹整洁,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但陈韬越看越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