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宋征端着茶水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景珩头也没抬,宋征端着红漆托盘推门而入。
宋征将茶杯放在桌案一角,景珩停了笔,将笔搁在青玉笔架上,这才抬眼。
“殿下,明日进宫的东西已经备好了。”宋征垂手立在一旁,声音平稳地禀报:“今日敕使已经前往大皇子的齐王府和户部尚书何大人的府上宣读赐婚圣旨了。”
景珩神色未变,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前几日各部就已经拟诏用印,只等着宣旨了。
一场婚事将一位皇子同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紧紧联结在一起,何家又是太后母家,其中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
窗外的光打在景珩身上,他伸手端起那盏温热的茶盏,指腹摩挲着光润的瓷壁。
“知道了。”
“婚期定在明年开春。”
“哦。”景珩饮了口茶,神色淡淡,“那时间还定得挺好。”
明年开春,如果西南顺利的话,林宿老将军他们估计也该回来了。
西南动乱本来也不是一日两日,这种程度林老将军大可不必自己跑一趟,但是老将军半辈子都在西南,放心不下,也放心不下这个初出茅庐的沈砚。
最先到的捷报简单干脆,只说林宿老将军率部抵达前线后,并未急于进兵,而是稳住了几处一度吃紧的关隘,溃散的守军重新集结起来,混乱的防线变得井井有条。
市井间流传的说法是,老将军的帅旗往城头一竖,对面南诏骚扰的哨探就明显少了。
随后来的消息便具体了些,提及官军与南诏乱军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接战,“颇有斩获”,夺回了先前失陷的一两个城寨。
南诏人仗着地利,在山林间与官军周旋,颇难对付。
沈砚的名字,也开始频繁地与一些捷报一同出现。譬如他亲自督运的一批粮草,绕开了乱军惯于埋伏的险道,及时送至了最需要的前哨。
没过多久话题也已不再专注于西南的战事,更多地转向了春税和漕运。西南的局势,仿佛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初时激起波澜,如今在林老将军坐镇下,涟漪正慢慢平复。
只是从邸报的字里行间读出事情还未真正了结,南诏国的问题也仍需时日化解。
中秋一过去,京城的天气就变得清冽疏朗起来,空气中都透着凉意。
距离中秋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景珩许久未向母妃请安。
景珩每次去见惠妃,都要提前上表,有时可能好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宫墙深深,惠妃不太爱出面,宫中年节盛宴,总是称病的时候多一些。只有景珩在的时候才会出席,久违地母子相见。
这位早年也曾有过盛宠恩眷的惠妃娘娘心早就平淡,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金碧辉煌的皇城牢笼里安静种着自己的花草。
惠妃宫里四周花木蓊郁,殿前种着好几棵桂花树,风吹过时散落一地碎金,带着清香的味道传遍整个宫殿。
景珩到惠妃宫里时,惠妃正坐在一张紫檀小桌前,桌上摆着几碟刚出炉的点心。
“怀玉。”听见脚步声,惠妃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冲景珩招手:“快过来。”
景珩乖乖行礼问安,被惠妃上前扶起。
惠妃的目光在景珩身上转了一遭,拍拍他的肩膀,问:“最近天气变冷,来的时候怎么也不多家几件衣裳?”
“不冷的。”景珩笑了笑,跟着母妃在桌旁坐下。
宫女端上一盏茶水,轻轻放在景珩面前的案几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桌上摆着的那些不是宫中常见的那些精巧细致却又口味清淡的糕饼,而是一碟香气很重的胡麻饼和淋着饴糖的蒸糕,还有一碟肉脯。味道都比寻常点心要重些,都是景珩喜欢的辛辣厚重的口味。
“想着你快到了。”惠妃语气平静,“让小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口味,你尝尝。”
惠妃不说话时,目光都凝在景珩脸上,似乎想要将他这一个月以来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这是掩饰不住的、纯粹又浓郁的喜悦与想念:“好吃吗?”
“好吃。”
那些鲜辣的食物惠妃不爱吃,只有景珩来时才会让小厨房准备。看着景珩唇角含笑的模样,惠妃才放下心来,那点担忧都被景珩这点笑意抹去。
“母妃,您最近在宫中还好吗?”景珩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惠妃脸上。
“我还有什么不好的?”惠妃声音温和,“母妃在宫里都很好。”
话音落下,侍奉站立在惠妃身侧那位年轻的宫女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委屈与欲言又止没能逃过景珩的眼睛。
“母妃这话当真吗?”景珩笑了笑,显然不太相信惠妃的话。
“你这孩子。”惠妃佯装生气,“我日日在后宫中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总觉得你近来瘦了不少。”
“真的吗?母妃总不能连我也糊弄吧。”景珩依旧带着笑,“贵妃最近没有为难您吧?”
惠妃笑意不减,“她哪算得上是什么麻烦,不用在意。”
景珩目光转向惠妃身侧那名宫女,声音不高,询问道:“我母妃最近确实还好吗?”
宫女大概是新来的,闻言微微颤抖了一瞬,瞬间跪伏在地。
惠妃叹了一口气,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清。她看着景珩,带着一丝无奈,她太清楚这孩子有多聪明。
惠妃对着伏地的宫女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得到示意,宫女才敢小心翼翼地禀报:“回殿下,贵妃娘娘近来……碰上我们娘娘时言语偶有为难。”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娘娘不许奴婢们多言,怕扰了殿下心神。”
惠妃静静坐着,看着景珩点了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让宫女退下了。
贵妃从前就这样,尖酸刻薄的性格这些年没有改过,最近景奕订婚更是让她这个生母出尽了风头。
“你不用在意这些,她只是言语刻薄惯了。”惠妃伸出手,安抚景珩。
“孩儿知道。”景珩嗯了一声,看向惠妃依旧是一副温恭含笑,谦和端庄的好孩子模样。
景珩面上不显,惠妃不说他也能才到个十之**,这会儿功夫大概在心里又记了几笔。
景珩又陪着惠妃说了会儿话,聊的都是些宫内外的趣事,方才那点微澜仿佛从未出现过。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时而点头,时而说几句话逗惠妃开心,一副全然被母妃安抚住的模样。
景珩没有留在宫内用晚膳,回到楚王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景珩刚踏入府门时,里头正热闹着。掌管王府厨房大权的柳婶正和府里的老管家钱则单方面的吵架。
人还没走进,柳婶中气十足的嗓音先传了过来:“难得请你买些东西,你自个看看这个辣子,香气不足能好吃吗?这一点也不新鲜,咱殿下能喜欢吗?”
紧接着的是钱叔带着些无奈的解释:“今日只剩这些了,我再去买。”
“现在哪还来得及?你知不知道……”
柳婶中气十足,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宋征跟在景珩身后,抿着唇偷笑。
景珩走进,果然看着柳婶叉着腰,对着钱则数落。旁边几个小厮也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直抖。
见到景珩回来,柳婶一秒熄了火,神色是又气又心疼,还不忘告钱则两状。“殿下您瞧,我难得让钱则去买次东西,他也忒不上心。”
“诶诶,是,是。”钱则缩着脖子承受炮火。“下次绝对不了。”
景珩笑得无奈,“没事柳婶,我都可以的,您也不用老惯着我。”
这话刚一说出口就听得柳婶心里一酸,语气也软了下来:“这怎么算惯着?给主子做喜欢吃的东西本就是我的职责。”
景珩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我总是要习惯的。”
这话说完听得柳婶更心疼了,头一转炮火又对准了钱则,瞪着眼冲钱则半真半假地斥道:“下次再买错我就让宋征给你挂府旁边那棵歪脖子树上去。”
“欸——”景珩这下是真被逗笑了,倚着门框,语气里带着恳切的笑意。“婶,那棵树就算了吧,我还蛮喜欢那棵树的。”
景珩其实很喜欢王府内热热闹闹的,他平日在自己王府里没什么架子,几个老人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从小谨小慎微惯了,能让他卸下枷锁的地方不多。
王府后花园里种了不少花草,有一部分是从惠妃那里拿的,剩下一部分是柳婶和钱叔一起养的。钱则很宝贝那些花,一天总要瞧上两三次。
柳婶其实更擅长种菜,景珩专门在王府里给柳婶划了块小菜地,柳婶种出来的白菜都比外头的水灵得多。
她心疼景珩,总换着花样做些味道重的新菜式给景珩尝,连带着钱则和宋征都比以前能吃辣。
等热闹散过去,景珩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的那些花草边。
这些日子都没有下雨,花盆里的泥土湿软,大概是钱则今天已经浇过水。
原本靠着那棵歪脖子树的墙边也摆着几盆花草,后来不太方便沈砚翻墙进来,景珩就让人挪开了。
一整墙的花草,偏就那一处是空着的。
想着想着又想到沈砚身上去了。
京城很大,沈砚能翻墙来的日子不多,总要掐着点,避开耳目,匆匆见上一面。林均来得还算守规矩,比沈砚强就强在好歹是走寻常路偷偷摸摸进来的。
这些年一直就是这样偷偷摸摸过来的。
说起来也好笑,原本只是正常的交往,套在他们身上却要时时刻刻掩人耳目,不知道的是在密谋什么坏事。
当今皇帝最忌讳皇子结党营私,笼络朝臣。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来之不易,总觉得自己年富力强,迟迟未曾册封太子。
又害怕功高震主,他的君王威严无人维护,所以林老将军一把年纪了还亲自去西南,未尝没有皇帝的意思在里面。
林宿老将军自行请命前往,在朝堂众人面前做足了面子,让皇帝颇为顺心。
就连景奕结交亲贵也只敢在私下偷偷摸摸的进行,和户部尚书结为姻亲这事属实算高调了些。看皇帝一副高兴的样子,也不怪朝堂中有人坐不住,暗潮涌动着已经开始押宝。
景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臂,当初坠马受伤的就是这只手,时至今日景珩已经回想不起来当初自己伤得有多疼了。
——光记得沈砚不走寻常路了。
困哉困哉 下章一定见面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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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