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体检问柏雪是否有精神或是心理方面的疾病,柏雪是不承认的。无论结果如何,她的体检报告都会上呈柏世杰。而对于向来追求完美的父亲来说,他不会允许一个身心不健康的女儿存在。
柏雪不得不认清了,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受到萨老师的影响。在接受萨老师全方位管教的那三个月后,柏雪开始出现了精神恍惚的症状。
百度上说,这是抑郁焦虑引起的“脑雾”,就像大脑罩上了一层磨砂玻璃,往往走到某处,从前的记忆会突然跳出来,这个时候即便有危险发生也难反应过来。
十多年了,柏雪一直深受那段记忆的折磨。
中考前的三个月柏雪没去上学,待在家里接受萨老师的补习。萨老师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她制定的时间表一定要柏雪严格遵照履行,稍有不慎让她不满意了,她会对柏雪采取惩罚措施。
这方面萨老师自认为还算有的放矢。她不是上来就体罚,而是会根据柏雪所犯下错误的轻重,将措施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个等级是最轻微的,用于惩罚最微不足道的小错。比如早上晚起床了五分钟,五公里没在四十分钟之内跑完。如果这个时候柏雪认错态度良好,萨老师则会从轻处理,只采取第一等级的措施:写检讨三千字。
萨老师对检讨的内容也有规定,如果写得不合她意,她会打回去让柏雪一遍遍地重写。
第一段,要详细描述犯了什么错,写明事由,具体到过程。第二段,柏雪必须用大篇幅的文字写下忏悔的句子,并保证今后不会再犯。写完之后要先给萨老师过目,萨老师觉得满意了再让她在检讨书的末尾摁上手印,收进密封袋里,由萨老师亲自保管。
萨老师说这是柏雪不听话的“罪证”,并以此来威胁柏雪,如果胆敢反抗就把这些检讨书全部寄给远在外地出差的柏世杰。
当时柏雪还不到十五岁,对人对事都缺乏成年人的判断能力,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父亲。即便父亲并不关心她,柏雪依然不想让父亲失望。
萨老师的威胁起效了,柏雪在她面前连顶一句嘴都不敢。
因为长时间的精神紧绷,柏雪在家里的学习状态大大下滑,萨老师专门从学校要过来的三次模拟大考试卷,柏雪考出来的成绩一次比一次糟糕。萨老师为此大发雷霆,认为是柏雪还没收心的原因,在每次排名下滑之后,对柏雪采取了第二等级的惩罚措施:关禁闭。
顾名思义就是把柏雪关起来,让她好好反省。柏雪小时候不是没被柏世杰关过禁闭,萨老师的手段却还要更胜一筹。为此她特地在柏雪家里巡视了一番,终于找到最适合关禁闭的地方,一楼地下室旁边的杂物间。
地下室同样也是柏世杰平时放酒的地方,好歹有家具和恒温系统,杂物间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通风口。
如此简陋的条件简直比监狱还糟糕,萨老师却还不肯放过柏雪,甚至还把杂物间里所有的灯管都给拆了,门一锁上,里面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每回考砸了,柏雪就会被萨老师拽着衣领推进杂物间里,不给水不给食物,一关就是一整天。
还在北美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柏雪的幽闭恐惧症发作得厉害,甚至连单独坐车都不敢,每当处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她就会产生近乎溺毙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没有光亮的杂物间里,无边无际的黑暗意味着没有出口也无路可逃。有一个女孩正蹲在角落里无助地哭泣。这样的记忆让柏雪无时无刻不感到痛苦。
柏雪不能为萨老师找理由。就是萨老师害她变成这样的。萨老师自创的第三等级惩罚措施彻底摧毁了她。
上了高中,柏雪生怕父亲因为自己成绩不好再把萨老师请回家里,不得不拼尽全力学习。
高一上学期、下学期的期中期末考试,柏雪都蝉联全年级第一。柏世杰终于满意了,在学习和生活上都暂时放松了对柏雪的管教,允许柏雪自由支配一些零花钱,放暑假了也不再禁止柏雪外出。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前半段柏雪过得还算轻松惬意。早就放假前她就争分夺秒地把暑假作业写完了,之后一大段的空闲时间就可以尽情学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柏世杰又去海外出差了,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一个管家。柏雪不想在家里闷着,就天天骑单车去最近的商场,那里有星巴克也有Mstand,想学习不愁没有地方。
柏雪还记得那个日子。七月十三日,放暑假的第十天。正是那一天萨老师找到了她。
八点不到柏雪就在星巴克里吃早餐了,那天她挑了个靠窗边的位子,吃完早餐就戴上耳机开始看一本大学的生物教材。没过多久,突然有一个人坐到了对面,柏雪以为是其他客人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就在那一眼之间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完全凝固住了。
柏雪又看见了萨老师,高一这一年她想方设法试图清空的可怕记忆又卷土重来。当她被萨老师斥责时要是胆敢顶嘴,萨老师就会对她施加第三等级惩罚措施。剥下她的衣服,逼迫她跪在镜子前,冰冷的尺子像密集的雨点一般不断地落在她的胸前、后背。和痛觉一同袭来的是最后一点残存的羞耻心,还有将要泯灭的自尊。
生理课堂上老师说青春期是美好的,给了女孩们一次可以重新发现自己的机会。而青春期的柏雪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却完全出于被迫。她在挨打的过程中发现并接纳了自己,可惜却无法消减皮肉的疼痛和尺子留在身体上的痕迹。
那天柏雪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家之后她就犯病了。
柏雪不敢去看心理医生,她坚信自己没事儿,只是变得很难再踏出家门。暑假那么好的光阴啊,柏雪只敢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家里,幸好那段时间邢天放经常发微信跟她请教题目,柏雪才不至于产生和社会脱节的割裂感。
如果说再次见到萨老师是柏雪犯病的直接原因,那么再次收到萨老师的消息则成了噩梦的开端。
自从偶遇之后,萨老师每天都会给柏雪发消息,说早安,午安,晚安。萨老师没有柏雪的手机号,但当初辅导柏雪学习时加了她的企鹅号,发出去的消息没收到回复反倒变本加厉,柏雪本想强迫自己无视的,可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却好像让萨老师发现了她的弱点,在八月的第一天,柏雪收到萨老师的消息:【好孩子,能不能跟你爸爸说说,再请老师来家里补习呀?】
柏雪刹那间被扯回地狱。
见她仍不回复,萨老师随后甩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脱光衣服跪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头低着,看不清脸。
柏雪彻底崩溃了,立马退出那个企鹅号,再也没有登回去。
那个暑假柏雪靠安眠药来让情绪平复下来,每天时梦时醒,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柏雪并不甘心,她不愿就这样一世活在萨老师的阴影当中。她亟需找到一个能够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恰好这个时候班主任打来电话,说教育局办了一期奥林匹克竞赛集训课程,知道柏雪素来喜欢生物,问她愿不愿意牺牲暑假时间来参加,柏雪当即答应下来。
在集训班里能够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当中,柏雪得以暂时摆脱“萨老师”这三个字。
集训班有一整套专门的教案,主讲老师又讲得比较细,全部课程结束都已经开学了大半个月了,柏雪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九月二十七号,那天又正好是运动会。
等会儿……运动会?
回忆中断,柏雪蓦地从床上坐起来。
第二天黄玟在公司又看到了柏雪,她又变回了往日那个从容镇定的柏总,一整个上午雷厉风行高效处理工作,看起来什么事也没发生。黄玟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中间休息的时候黄玟去茶水间冲咖啡,正好碰到邢明月,听见她问了一嘴:“听说昨天有个女人过来找柏总闹了一场?怎么回事啊?那女人好像还有点年纪了吧?”
“我也不知道,但昨天柏总好像快要崩溃了,看表情真的挺不对劲的,好在她现在人没事儿。”黄玟叹息一声,又想起来叮嘱邢明月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外传。
回到工位,策划部拿过来一份文件,黄玟看过之后不敢决定,只能转而去找柏雪,进办公室之前还记得顺便给柏雪带了一杯咖啡,推开门却发现柏雪抱着腿靠坐在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好似在苦苦思索。
“怎么了,柏总?”黄玟问。
柏雪摇了摇头,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姿势还真的有些萌。黄玟一下被逗笑:“到底怎么了?”
“我想不起来。”柏雪一脸苦恼地说。
她整个上午无心工作只在想一个问题——九月二十七号的运动会上,好像她确实在班主任的怂恿下参加了一次跳远测试。
蒋峥说的不会就是那次吧?
可那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