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8月6日下午,周秉建来到西花厅,跟伯父和伯母告别。
此时周秉建初中刚刚毕业,她的父亲,就是是周总理的小弟弟周恩寿,不久前以莫须有罪名蒙冤入狱。
多年后周秉建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当时家里是两个极端,伯父是受人尊敬的总理,但父亲却受迫害被抓捕入狱,我想我更应该好好地表现自己,向工农学习,改造世界观,做一名普通的劳动者,当时就是这么朴素的革命动机。”
周秉建的决定事先并未与长辈商量,来得有些突然,但仍然得到伯父伯母的肯定和赞许。
他们特地为小侄女加菜饯行。
清晨,这个叫周秉建的女青年,背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悄悄走出了家门。
她的目的地是内蒙古锡林郭勒盟。
这一天,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连最亲近的父母都不知道她要去报名参加知青运动。
当她到达报名处时,工作人员看到她的档案,立即向上级请示。
很快,上级回复:"按普通知青对待。"
就这样,周秉建成为了第一批奔赴内蒙古草原的北京知青。
到达草原的第一天,周秉建就遇到了语言关。
当地牧民大多只会说蒙古语,她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成问题。
为了尽快融入草原生活,周秉建开始跟着牧民学习蒙古语。
每天晚上,她都会在煤油灯下记录当天学到的新词。
草原生活的艰辛远超想象,第一次住进蒙古包时,周秉建整夜都没能入睡。
蒙古包顶上的天窗透着星光,四周传来牛羊的叫声。
更让她不适应的是饮食,在北京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牛羊肉,也不习惯喝奶茶。
学习骑马是另一个挑战。
第一次上马,周秉建就摔了下来。
牧民们都替她担心,但她爬起来后笑着说:"没事,再来!"就这样摔摔打打,她终于能够独立骑马放牧了。
在草原上的日子里,周秉建经常给周总理夫妇写信。
信中不仅讲述自己的进步,也描述草原的美景和牧民的生活。
她还请人给自己拍了一张骑马的照片寄回北京,周总理看到照片后说:"秉建真的成了草原姑娘。"
与此同时,未来的草原“长调歌王”拉素荣20岁,刚从内蒙古自治区艺术学校毕业不久,进入内蒙古自治区直属乌兰牧骑文艺宣传队做了一名歌唱演员。
此时拉素荣的老师、内蒙古第一代长调歌王——哈扎布,被以“特务、叛徒、民族分裂分子、乌兰夫的黑爪牙”等等罪名关入监狱。
拉素荣回忆,“哈扎布被抓走的时候,他家里的唱片被造反派随地乱踩,洒了一地。”
教蒙古长调的老师昭那斯图听说后,连忙从被扔掉的唱片中捡了一些回来,他实在心疼这些好不容易收藏到的音乐资料!
(在哈扎布入狱的漫长十年里,拉素荣反反复复地听学这些唱片,直到哈扎布出狱之后,听见拉素荣的歌声眼含热泪,郑重收他为徒。)
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拉素荣所在的乌兰牧骑(当年活跃在内蒙大草原上的一支红色文艺宣传队)“挖肃”进行得极为彻底。
“整个乌兰牧骑总共只有十来个人,就有三个老同志被定为‘黑线人物’,昨天还在一起演出,第二天就变成‘阶级敌人’了。”
拉素荣的马头琴老师叫色拉西,是蒙古族历史上很有名望的音乐人!
他是个大胡子,银白的胡子。
造反派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揪,因为他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了,被斗死了!
有个作曲家叫通福,就是创作《敖包相会》的作曲家。
造反派抄他家的时候发现一个黄绸缎,上面签了很多人的名字,实际上那是通福老师结婚时的签名簿。
结果被造反派认作‘新内人党’的联络名单,那上面就有昭那斯图老师的名字。
昭那斯图因此被关进了学校的黑屋,受到造反派的拷打审讯。
拉素荣的父亲不久也遭遇不测。
拉素荣的父亲是喇嘛,他早年在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等地布经传教,精通蒙、藏、汉和印度四种语言,后取得佛教“格西”(学者)地位。
因为常常去庙里讲经,并接到国外僧人的来往信件,这成为其获罪的理由。
他被诬为里通国外的特务分子,被割去舌头,之后被扔入黄河。
与拉素荣当时处在内蒙古政治中心不同,周秉建远在边境牧区,但这里也不平静。
周秉建和另外19名知青,一起被分到阿巴嘎旗伊和高勒公社新宝力格大队,牧民们热情地欢迎了这些从北京来的孩子们。
“到达旗里的时候,我们很兴奋。旗里有组织地来迎接,武装民兵们骑着马背着枪高举着红旗,很威武。镇里大概有100多个漂亮的蒙古包排成正方形,都插着国旗,很是威严。”
后来周秉建和知青们才知道,就在他们到来的前一天,在旗里刚刚结束了一场全旗的“挖肃”现场会,这100多个蒙古包就是为会议准备的。
这是周秉建第一次听见“挖肃”这个完全陌生的词儿。
周秉建感受到了与北京不一样的气氛。
在一次大队开会学习的时候,大队革委会主任告诉他们,大队共23户人家,只有三户是红色的好人家,其他牧民都是黑线人物。
周秉建不知道‘黑线’为何物,到了牧民家里,还在找黑色的线!
有时候大队领导会带着知青们去牧民家里进行形势教育,在坐下来等喝茶时,领导悄悄告诉他们:这户人家在外蒙有亲戚,他们要等外蒙古打进来时,就会进行内应,要对他们保持警惕。“但当时就觉得这个不正常,不符合**提出的‘团结95%以上的干部’和‘团结95%以上的群众’的思想。
有一天,北京知青正在大队部开会,突然传来消息,说民兵连长马斯愣有“内人党”嫌疑。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大家发现马斯愣不见了。
大家一致认为他叛逃了,结果找遍了边境线,连个脚印都没有。
“后来在离大队部很近的一条沟里,都是些小矮树,最多一人高,马斯愣就在那么矮的一个树杈上,坐在地上吊死了”。
锡林郭勒盟一位边境牧民逃出来,没有向近在咫尺的境外跑,而是骑上骆驼,向南千里赶到北京。
边防派出所民警必力格,则将**像章别在胸部肌肤上,从戈壁滩奔向北京。
虽然紧靠边境,但在周秉建的记忆里,下乡那么多年,即使在“内人党”案风声最紧的时候,她所在的大队也没有一个人逃往境外。
在史无前例的浩劫年代里,人们仍然信守着对国家的忠诚!
彼时的内蒙古其实已经陷入了人人自危的惶恐局面。
当时挖掘“内人党”最有效的办法,是对嫌疑人实施车轮战,导致一个人最多可以咬出好几百个嫌疑人来。
当时有某领导建议,只要有三个人指认,就可被定为“内人党”。
“内人党”冤案不断扩大,甚至不少牧场的畜群被宣布为“叛国畜群”,牛群、羊群、马群都被没收、赶走甚至死亡。
内蒙古苏尼特旗优良白马纯种因此而断绝。
周秉建把在内蒙的所见所闻都写给总理的信中,包括一些她不明白的地方。
(多年之后,周秉建与拉素荣走到了一起,成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