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怀季死在了一个飞花流云的暮春,外头还能听见鸟鸣,他在一方小小的陋室喝下了毒酒。
静静等待毒发的这几息时间里,他本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今生的事,脑中却不可控制的冒出许多人,许多事。
戎狄的小将军还说要送他两坛最烈的葡萄酒,可惜喝不上了。作为好友,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争执还没能妥善解决,现在可真是再无机会了。除非死后有神灵,有传说中的奈何桥。
苗大娘一直想把女儿嫁给自己,待自己也亲的很,他死在了京城,她家的丫头或许就会转了性子吧,希望她们不要太难过。
田老汉的屋子破了洞想请他帮忙,只是还没来得及去,也不知道修好了没有。
他还有许多舍不得的东西,但终归要释然。毕竟死亡就是死亡,即使诸多不舍也不能改变半分。
若真有极乐世界,他是否能在那里见到已经与他长诀的人?那或许也是一桩幸事。
郁怀季抬头看向窗外,日光暖融融的,风中飘着片片落英,混着青草香,他闭上了眼睛,鲜血从口鼻流出。
他的一生,就是那样的无可展望,或许称得上无趣。十六岁到北疆,吹了八年的黄沙,不想有朝一日还能归故土,死在这片故土上,虽然这片故土,他并无半分贪恋之情。
十六岁之前的人生,郁怀季不记得了,无非是谨小慎微地活着,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他的兄弟,他的父亲。那时的他,无可信,无所倚。
他为什么不是死在战场上呢,这样后人就会记他更久了吧。
他没有爵位,不过大夏和戎狄的人们都会叫他一声郁将军。
这样说来,他这一生虽庸庸碌碌,但总归还算有点用。
不,还是挺有用的,否则他怎就会被皇帝赐了杯毒酒。
他的人生尚且没有过半,不曾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也没能真正有过情爱。好不容易得到的依靠也早早离他而去,或许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数。
就这样罢,这样也好。
青年人毫无生机地倒在地上,他的面上沾了血,在那张好看的面孔上显得分外妖冶。
他长得温和精致,实在与黄沙之地格格不入,却因多年磨砺,更添了几分苍凉
青史一页,对他的记载不过寥寥几笔:大夏名将郁怀季,帝六子,戍边疆八载,数次抵御外族进犯,神勇无双,宣和六年春,帝诏归,以其谋逆,鸠杀之,时人多感伤。
郁怀季不知道的是,他死后,他那个无情善变的君主在听到他饮下毒酒后有好一会的失神。
皇帝轻声问了句:“他就那样喝了,没有反抗?”
内侍捉摸不透这位帝王的意思,只道:“罪人甘愿认罪伏法。”
“他死前可说了些什么没有?”
内侍这才想起,忙将一封信递上,禀道:“此乃罪人上呈陛下之物。”
那纸上是勉强端正的小楷,看不出多深厚的翰墨功底,入目只是短短几列:“怀季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兄长,无愧于社稷,二十四载恩,今朝报尽。”
皇帝将那张纸按照原本的痕迹折回,放置到一旁,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只道:“将人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