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果 第41章 四十一

傅晏着实有些意外。

“我听至姝说，你是画人体彩绘的？”罗章道，“还是给一部短剧的演员们画。”

至姝和他认识的契机也就是这个，傅晏并不意外她会说到这一层。不过……

“你不会也追着至姝来问我吧？”傅晏一想到就想笑，“我俩认识有这么让你感到意外吗？”

罗章只是轻抚自己的脖颈，并没有什么感到不好意思的样子：“也没有。我就跟至姝说了你是我舍友。她也挺惊讶的。”

“那……只有这个了吗？”傅晏说，“你就是想来找我确认一下？”

罗章像是被他这句话提醒了正事，说：“对了，你有账号吗？我想看看你的作品。”

“有是有。”傅晏挠挠头，有点犹豫，他想跟罗章说关注了其实也没什么。

一般都是他主动给别人知道他的账号，他主动露拙倒没什么，他挺喜欢自己逐步走向成熟的作品。

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要账号，傅晏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了起来，搞得他好像真有什么硬货藏着似的。

或许是连罗章自己都觉得他的话显得太理所应当了点，他换了个措辞：“不如我们互关好了。我的账号也会发点东西。”

“那……”傅晏顿了顿，“行。”

傅晏还以为，自己会在账号给出那一刻疯狂地跟对方解释。结果是他一拿到人家的账号，他就愣住了。

有的人连专业课都还没正式上课，就已经起号了啊？

傅晏还是被罗章那句“发点东西”给迷惑到了。

这个粉丝体量真不是一个人随手发点东西就能积攒的，但估计视频罗章真是自己一个人拍的。

傅晏快速往下滑，看得出来罗章发的内容包含舞蹈还有cosplay。

他偶然抬头一看，发现罗章看他发的图文看得格外专注。傅晏顿时犯了有百分之八十的尴尬症：“咳咳，别……别看了吧。”

“这是你以前发的吧，时间都好久之前了。”罗章说，“你最近给短剧演员画的作品呢？能跟我说一下是哪部短剧吗？”

傅晏奇了，他记得当初至姝跟他安利时那股热情，他问：“至姝没跟你说？”

“她要忙，而且有点被我问烦了，没跟我说。”

傅晏说实话已经对罗章的性格和他说的话已经不太意外了。可能这也是人红必备的条件之一吧，这种说一不二又绝不内耗的脾气。

傅晏跟叶希然有个共同爱好就是都挺喜欢“收集”奇怪人类图鉴的。

叶希然跟他讲过很多他出去旅游或者上学的时候碰见的不同的人，傅晏也很喜欢听，觉得世界上怎么能有那么多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人类。

只要彼此来往不触及各自原则就好。叶希然不爽罗章的性格，傅晏倒觉得还能接受，更何况他俩还是舍友，不用想都知道以后多得是要磨合的地方。

“《痕显》，痕迹的痕，显现的显。”傅晏听陆弋说过原本这部剧的名字叫《显痕》的，谐音“衔恨”。

后来改掉了，“显痕”二字看着有点普通，倒过来就稍微引人注目一些。而且戏拍着拍着，“衔恨”这个主旨被渐渐抛弃了。

罗章一怔：“《痕显》吗？我看完了，居然是这部？”

“嗯，我也只是主要画群众演员们的妆。”

“比如呢？我回头去重看一下。”

傅晏便挑了几个具体情节和场景跟他讲了，讲完后就说要回去睡觉。连罗章为什么要问到这地步都懒得想，毕竟罗章平时就足够出乎意料了。

放假前的一天，最后一次军训。傅晏和叶希然跟约好了似的闹了个乌龙。

两人一下训就直奔饭堂，没什么食欲，先点了喝的。

他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都吹上空调了，才看到班群里的消息说，大家可以在操场阶梯处跟教官拍合照。

傅晏眨了眨眼，喝了口蔬果茶，说：“我们刚刚跑太快了。”

“确实，”叶希然说，“而且要拍合照也没提前通知，应该是自愿合影。一听‘解散’两个字我的腿都条件反射要跑了。”

“好好笑。”傅晏真笑了，“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逃合照了吧。”

“应该也没事？如果班长真要找我们问情况，我们就实话实说再诚恳道歉好了，”叶希然道，“大不了就把我们p上去。”

傅晏咬着吸管看着他笑，叶希然也笑。

“不过你别说，莫名有点浪漫。”叶希然说，“‘在喧嚣声中唯独我们二人转身离开，走向我们的静谧之处’。”

“你真是叫我见识了什么叫文字的陷阱，谣言的诞生。”傅晏笑得可欢，“明明就是我俩又馋又耳背。”

这个时间段的饭堂没什么人，确实也算静谧。

“那没办法了啊，都跑出来这么久了，合照估计早拍完了，现在让我们回去是不可能的。”叶希然道，“我是不可能抛下我的奶茶折回去的。还不如讲点好听的劝慰一下自己。”

“诶，”叶希然看向他，“你明天就要去做志愿了？具体地点是哪里？”

“这样啊。”叶希然听完点点头，又说，“那还是有点距离的，要不我把电动车借你吧，我喊我家里人开车接我回好了。”

“真的可以吗？”傅晏感动得想抱抱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小心我跟你表白。”

叶希然笑得不行：“表一个来听听？”

“那还是算了。”傅晏说，“还不如给你买泡泡枪呢。”

“那就算了，其实我已经玩腻了。”叶希然说，“我小时候什么样的泡泡都玩过。小学课文不是有一篇课文《肥皂泡》?吗？我学完那篇课文就求我外婆给我弄个一样的。”

傅晏震惊了：“真的啊？”

“当然啊。”

“我的天，”傅晏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这我是真的羡慕。”

“有一回我外公进城回来给我带了一根泡泡棒，在当时的我的眼里厉害得不行，再后来我跟我妈妈回了城市，才知道有更先进的玩具。”

“你在我眼里也厉害得不行好吗？”傅晏道，“你小心，要是一个不小心穿越回小时候，你就能收服我这么一个小粉丝，我能崇拜你一整个童年，”

“不用穿越，我已经来了。”叶希然说，“我就是为了让你崇拜一下我，我才跟你讲我以前的事情。”

天气热。两人都恨不得镶在有凉气的地方。

“你多讲讲。”傅晏边喝饮料边说，“反正不急着走。”

“其实我急，但也不是很急。我家里人过会儿要来接我。”

叶希然接着讲了下去。

“我小时候跟我外婆外公一块住，”叶希然道，”也跟我大舅小舅这两家人住。所以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宁静田园惬意生活，准确来说是拥挤。一大家子都住同一个屋檐下。在老家没有我的床，我跟我外公睡的。”

“这样的吗？”傅晏说，“不好意思，我以为……”

“没事没事，我没那么容易被踩到尾巴，真有让我不舒服的点我会跟你直说的。”叶希然道，“而且这也是我自己选的就是了。我妈问我要住外婆家还是奶奶家，我没有选我奶奶家，虽然我奶奶家就在城市，很多方面都很方便，还能时不时见见我妈妈和爸爸。”

孩子并非一点想法都没有，但真的到了非得要一个孩子做选择的地步不可的话……

其实，只要是个人，都只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无非是心上的舒服，或者体验感上的舒服。

叶希然要么没有什么理由，要么就是不是很需要这两个优点。

傅晏等着他往下说，发现叶希然在等他问，他便问了：“我猜……你的理由不是很复杂，就是很简单？”

“的确是。”叶希然喝一口奶茶，“你猜一个吧，是前者还是后者？猜完我就接着讲。”

傅晏不自觉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他似乎体会得到小时候叶希然的心情。

心里很沉重，但一看外界似乎又风平浪静，强烈的反差，几乎要让人觉得，会不会都是自己的错？

“我猜一个，”傅晏说，“前者后者都是吧。前者指的是客观因素，后者指的是你内心的真实意愿。‘你们大人的事很乱七八糟，我不想管’。”

叶希然笑了笑，说：“过程全对答案答反了啊。我那时发现很多事不是我能左右的，甚至大多数情况只有我被左右的份。”

傅晏只是听着。

“那段时间我妈妈工作有变动，事情很多，又和我爸有点矛盾，我奶奶对我妈妈也挺有意见的。”

“我妈妈就问我能不能等等她，等她处理好了就接我回来，如果真的没办法了也会回来接走我，她不会放弃我。我就对她说我也会站在她那边。我就去了外婆家。”叶希然说。

傅晏无言良久，再度启齿时，他问：“你在你的外婆家住了多久？”

“五年，我六年级转回城里的小学读书，这时才回我妈妈和爸爸的身边住。”

叶希然道：“到这里还没结束呢，我得开始学习跟我爸磨合，磨了三年没磨成什么样，直到我初三开始住宿。”

傅晏忍不住问：“你跟你爸的矛盾是什么类型的？”

“成绩啊，最主要就是成绩，还有就是我性格太内向不爱和人打交道，这些都无所谓，真的，我妈妈和我都觉得这些无所谓，我妈妈认为我以自己的特质过出自己的人生，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但我爸……我很不喜欢他总会先入为主地看待我，先入为主地认为我的某些不合他心意的特点是问题，没有人会愿意被人当成问题。”叶希然说，“我那会儿就直接跟他说，‘我是目的，不是他缓解焦虑的手段’?。”

“你在那个年纪居然能讲出这样厉害的话啊，”傅晏感慨，“那你爸……”

“他反应可大咯，他跟我单方面吵架，说什么念的书都用来跟家长对着干了。”叶希然道，“因为这事，我妈妈跟他离婚了。我初三的时候离的。我妈妈说她不需要这种和她育儿理念不一致的‘伙伴’。”

傅晏一怔：“那……”

“某些故事里不是总写那些情节吗？父母准备离婚，但为了不影响小孩大考，等考试过去了才跟小孩说。”

叶希然轻笑一下：“我不太能理解这种情节，如果硬要我去照一面有裂痕的镜子，那照出来的只是有裂痕的我而已。”

傅晏算是知道叶希然的观察力来自于哪里了，就算他本人自诩并非因为经历过什么事才这样。倒不如说，他的生活就给足了他条件去练习观察。

他学会了一样比看人脸色更有用的技能，看人。

虽然不排除叶希然其实也会前者。他会慢慢地认识叶希然的，在未来的时光里。

“好啦，说了些有点沉重的事，”叶希然说，“之前跟你聊过那么多人，今天轮到我了。你就像之前那样当听个故事就好了。”

“怎么可能只当听个故事，”傅晏看着他，“你跟我聊过的那些萍水相逢的人，她们曾经来到过你身边，现在你是我身边的人，那些有趣的人们对你而言是现实，你对我而言也是。”

傅晏往前凑了些，冲他笑一笑：“不如说，是你在跟我一块演绎着某个故事，也说不定呢。”

有一个点让傅晏很在意。

他坐在叶希然的电瓶车后座，问：“叶希然，你说你家里人会来接你？”

“对。”

“那……”傅晏还是直接问了，“我以为你该说你的妈妈会来接你。”

“我妈妈后来又再婚了。那个叔叔人挺好的，我和他很亲近，他的儿子大学刚毕业出来实习。我没跟你说过吧，我还有个哥，和他很少见面，关系算不远不近吧。”叶希然道，“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叶希然补了一句：“所以不用觉得我可怜什么的，现在我在家过得跟少爷似的舒坦。”

“想想看，小时候吃过井水泡的西瓜，给老家以前的那几只小土狗洗澡，长大后想看什么书就能买到看到。不数了，很幸福就对了。”

“那我傅某人何德何能让少爷为我开车。”傅晏笑说。

“少爷也不介意这就停下来跟你换。”叶希然说，“内涵我呢？”

“小的怎敢。”

叶希然一路驶过夕阳洒下的地面，最终停在宿舍楼的背后。

“到了，我的傅晏宝贝。”叶希然转过头去，“快滚下来。”

傅晏拍了他一下，手掌心顿时被塞了一串车钥匙。

“我回宿舍收拾下东西。我的爱车就交给你了。”

傅晏看了一眼钥匙，说：“刚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少爷之腹了，少爷请不要在意。”

“知道了，你刚刚那一巴掌我记仇记到下辈子。”叶希然和他一块上楼，互祝节日快乐，分别。

叶希然收拾好了，提着一个不算重的箱子下楼。

他中午跟程叔叔约定了今晚的时间，程叔叔也说如无突发事况都能准时到，让他放心地按时出现在大门。

程叔叔又加了一句每次都会讲的：肯定不让他有心理负担，一定不会提前到。

他和程叔叔处久了才知道，什么“不让他有心理负担”完全是客套话。这个人只是单纯想炫耀自己对时间极精准的把控能力。

叶希然见过太多次了，评价是恐怖如斯。

明明道路状况本就说不准的，尤其在节假日前夕，学校附近的路段塞车都正常。叶希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基本每次都能巧妙预判按时到达。

程叔叔从来不介意他等别人，可他会在意别人超出了约定时间等他这件事。叶希然一眼就找到熟悉的车牌，拖着箱子不紧不慢地往驾驶座的车窗走去。

他猜程叔叔估计是在玩手机没看见。叶希然轻轻叩了叩车窗。

车窗摇下来了，他看见了他哥。

注1：《肥皂泡》作者冰心，出自《冰心散文》

注2：“人是目的，而非手段”，观点来自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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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