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晏一洗过澡就有早餐吃,和兰封一起吃过后,他见兰封在摆弄那束洋桔梗。
吃饱喝足,傅晏眼皮子开始打架了,倒下就睡了。
两小时后闹钟准时响了,傅晏还抓着梦里那束紫色的洋桔梗,醒来发现自己只是攥着被子。
他赖了十分钟,真的只是十分钟。因为兰封上来叫他了。
“好,我醒。”傅晏跟睡之前一样打了个哈欠,一睁眼,撞见紫色的花,如他刚才梦里一般。
是兰封今天的衣服,黑色宽松T恤,图案是紫色玫瑰,不是洋桔梗。
“拉我一把。”傅晏躺着,向兰封伸手。
“不拉。要不我也来睡会儿。”兰封话音未落,便见傅晏来了一个标准的仰卧起坐,登时弹起身。
“那不行,走,”傅晏推着他下楼,“放点歌听,我想边听歌边画。”
“放你的歌单还是我的歌单?”兰封单手划开手机。
“我的。”
“那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干什么。”兰封说,“我都点开了,放我的歌单。”
“行。”
兰封喜欢听纯音乐或者钢琴曲,也爱听一些粤语歌。傅晏高中时就对他说过,兰封的衣着品味和听歌品味简直割裂。
“你也一样,谁也别说谁。”兰封当时这么回复他。
“我怎么一样了,你看我听的歌,雨露均沾,什么类型什么语言都有。”傅晏把歌单怼到他面前,“我本人不也是这种感觉?”
“是啊,明明问到你喜欢的东西,你能讲出这么多种答案。”兰封说,“在你家长嘴里,你却只有一个标准答案。”
傅晏默然片刻,问:“你听到啦?”
他和兰封不是一个班的,如果不特意约一起,平时除了集会就没机会碰到。但这次开家长会成了例外。
傅晏和兰封在办公室里对上了视线。兰封只是来交点东西,顺便和老师讲了些事情。
而他则站在他爸旁边装木头人。他爸跟老师讲得挺起劲的,他很想离开,但刚才就是被他爸叫了过来一起听。
老师其实对他都是在夸。毕竟他平时学习态度就很好,也经常来问问题。他和这位老师也相处得很好。
但是他爸一开口就给他安了一个人设,然后就这个人设开始大谈特谈。他和老师都是他爸演讲的听众,傅晏对于要听他爸在那里自顾自地演一个故事,是真的心累。
他和兰封不经意间对上目光,他主动撇开视线。
傅晏他爸认识兰封,其对兰封的态度和傅晏妈妈达成高度一致,都认为是他学习成绩差了,所以兰封才不肯和他玩。他就算是没在兰封口中听到确切答案,他也不至于就这么简单地信了家长的话。
傅晏又不是傻的,他看得出家长只是想借此激他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是一回事,不需要别人拿什么借口激他,但对于友谊这回事,傅晏找不到人倾诉自己当时的疑惑和难受。
之后傅晏一直没跟家长说起兰封,尽管他家长还是时不时会问起,但傅晏不想对他的家长说起自己身边人考得怎么样。
不如说,他和他的家长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人,特指心态这一方面。他不是那种爱比较的人,但他生活在两个喜欢比较的人身边。
傅晏小时候会受家长的观念影响,但他是会成长的,他的家长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
十几年如一日,他小时候受到的教育,他的弟弟受到的也一样。
现在他不想让他爸爸注意到兰封。幸好他如愿了。
兰封走了。傅晏开始分神。他想起来最近了解到的一个词语,叫“罗生门”。
“罗生门”这个词用以借指人世与地狱、事实与假象之别。说白点,就是当事件的当事人各执一词,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述或者撒谎,事实真相便扑朔迷离了。
就像现在,傅晏他爸在老师面前给他的人设是平时不爱举手回答问题,课后不会多问问题,成绩也跟不上的形象,问题不在于这,而是傅晏他爸正在用一种很诙谐幽默又生动的方式与语气来讲述,而他是这个有趣故事的主角。
主角都不知道自己演过这个故事。
毕竟,这个故事的作者只是把他在家里的表现缝合到了他可能会有的校园表现。
傅晏想,他是应该感到委屈或者被冤枉了吧。但他心情很平静。
他没有阻止他爸继续编故事,他也成了帮忙缝合这个故事的人。或者说,他知道的也未必是事实全貌,他心里那些不高兴不愉快的情绪,出自他自己。
那从这个角度看,他不也是一个在尝试讲故事却不知道真相是什么的人吗?
毕竟,在那个盲人摸象*的故事当中,每个人摸到的部位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各执一词,而大象只是看着每个人在争执。
大象又不会因为别人对它发表观点而气愤。
得知真相清楚全貌的人,是不会像以偏概全的人那样,因为对方意见和自己不一致而心生不平的。
傅晏放下了心里冒头的不平,轻轻地放下了一个之前他认为极重的负担。
“那是说话的人认为如此而已,”傅晏对兰封说,“我不需要为他的观点负责。”
兰封看着他,忽而笑了笑。
“也是。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会直接去找说话的当事人问清楚的。”
傅晏顿了顿,说:“不好意思,刚才我在那里没有理你。”
“那又没什么。”
不理他也没关系,不妨碍兰封一直都会留意他。
兰封看着傅晏埋头作画,仿佛能看见他在工作时的样子。
“你真的很喜欢彩绘。”兰封说,“而且也很有天赋,这个天赋还被你这么早就发现了,并且你也一直坚持。”
“谢谢夸奖,”傅晏笑笑,“怎么突然说得这么正式。”
“因为我猜以前可能没有人夸你坚持自己喜欢的事,我当时又不知道,”兰封说,“这话我早该说了,现在才告诉你而已。”
傅晏嘻嘻一笑:“你真的很喜欢你自己啊。”
“为什么会扯到这一点。”
“只有喜欢自己接纳自己的人,才会欣然赞扬别人接纳别人啊。”
兰封空出来的手捋了一下傅晏的鬓发。他头发长了。
“我只是有时会觉得,我不需要和你分出个彼此来。”兰封说,“不止是你,我喜欢的、我讨厌的所有人,我越是想和所有人分出个你我,所有的‘你’都成了‘我’。”
傅晏点点头,停笔歇一下:“我感觉我们这个暑假一起聊过的天,合到一块都能出本书了。”
“那没办法啊,这就是我的实际,我挺爱聊这些。”兰封道,“反正你也愿意陪我聊听我讲。”
那……的确。
反正,他们还有时间能一起挥霍。
“所有‘你’就成了‘我’啊。”傅晏想起“城中人”这个副本。城中人实际讲的是“人中城”,自身受困,亦困别人。
“怎么不接着画了。”兰封见他若有所思又不说话,“困了吗?”
“不是,我想事呢。”傅晏回过神,继续动笔。
“想你工作上的事吗?”
“也不算。”傅晏说,“不说这个,怎么样,觉得我画得如何?”
“不错。”兰封道,“挺夸张的。直接出去应该会很吸人眼球。”
“我给演员们画的比这还要夸张。”傅晏说,“再夸张点我怕把你要去见的那家人吓到。”
兰封只是笑笑。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月底,他又回了老家一趟,应之前跟他前爸商量好的事。
“才不会吓到。”
兰封缓缓蹲下身,来到和面前的女生差不多高的位置。
“你叫萌菱对吧。”兰封问,“哪个‘菱’?”
“菱角的‘菱’,课文学过的那个。”郭萌菱把自己的伞给他,“太阳挺大的,你也撑一下?”
兰封和她一块走到了树荫底下,没坐的地方,他依旧蹲在她面前。
“你怎么认出我的?”兰封刚才走在路上,本来想找地方吃饭,忽然发现这旁边就是一所小学,现在已经是放学后了,又一个忽然,他被她叫住。
“没认出你啊。”萌菱说,“就是看见你的手臂,觉得你可能是什么社会人,我想绕道走的,偶然和你对上眼,才发现:哦,原来是兰封哥哥。”
兰封已经很久没回这附近了,路也不太认得,更是不知道这里还新开了一所小学。不管怎么样,他露着手臂走在这附近,的确不太好。
“不好意思。”兰封说,“我和你都没见过面,你居然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嗯,我跟我爸说要看你的照片。你的名字也很好记。”萌菱说,“你有带钱吗?请我吃个小面包吧。我肚子饿了,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你聊天。”
兰封买回来了,和她回到原位。
“谢谢兰封哥哥。”萌菱边吃边说,“如果被我爸看到了,肯定又说‘家里没饭给你吃吗’,但是我就是放学路上会饿。”
光听这么一句话,兰封仿佛一下子回到自己上小学那阵子。
“你读几年级?”兰封顿时想起这件事。
“四年级。”
兰封自小学升三年级后,就和郭逢没有任何联系,对面前这个女孩的存在,他甚至是在此次暑假到姑姑家做客才得知的消息。
算算时间,他和妈妈一离开郭逢,郭逢立刻就结婚又生了小孩。
兰封没兴趣管郭逢的事。
她把小面包吃完了,反手从书包侧拿了水瓶喝水。
喝完,她开口道:“兰封哥哥,其实,是我叫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