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本就适合掩藏踪迹,更何况是天禾这样的轻功高手,她几乎不费力气就能翩然落在薛府屋顶上。
很多年之前,天禾就发现自己很适合在晚间出没,她所有的感官和能力似乎在夜间发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就好像深夜中有一层适合她生长的神气,每一个出招都因为这股神气更加锋利。
就好像此刻她如鬼魅般的身影猫在屋顶上,眼睛里蒸腾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肃杀之气,直勾勾地盯着薄纸窗上映出来的身影——
那是屋内哄着小孩睡觉的女子。
死了男人,生活还要继续,她看起来不算悲戚,但到底是什么表情,光凭一个剪影也推测不出来。
天禾捏着手指的骨节,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窗户,似乎是被灯油熏得久了,这扇纸窗应该是近不久前刚被换过,看起来却是油渍渍的。
天禾那点强迫症又犯了,很想过去拿块布把那处擦干净,这样看着就没那么烦躁。
薛夫人看着也挺白白净净的,怎么忍得下屋里窗户这么脏的。
似乎是孩童睡着了,能看见桔黄的灯光下,一个女子的身影走过来轻轻吹熄了蜡烛,屋内顿时失去了全部的光线,从天禾这个角度看,就像一块石头投进湖心,光线就顺着湖心一圈圈暗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冷冽的寒雨夜来这里扒别人家的屋顶,只是偷看别人家小孩被哄着睡觉吗?她对于自己被家里长辈哄睡的经历几乎没有,莫道荣好像哄过几次的,莫萱依和天明恙似乎都没有过吧?
“唉……”叹了一口气之后,她扒着屋顶上的瓦块,已经准备翻身下去了。
就在这时,薛夫人摇着纤弱的身体从屋里推门出来,屋外雨势很急,又是斜着下的,只是一会儿便打湿了她背后的薄纱,她毫不在意地扭头看了两眼,把门关严之后静静地站在原处等了会。
一个举着油纸伞的高个男子从斜角落里突然出现!
把伞举到薛夫人的头顶,伸出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她的纤腰,把薛夫人往他身边紧带了带。
两个人就在天禾的眼底走过去的时候,天禾甚至看到了伞底下他们两人咧起的笑容。
……
那男子穿的是薛府下人的衣服,只是看起来比那日在门口看门的要略微高档一些,雨水把那套衣物染得更为深色。
令天禾更在意的是,他明明是从坑坑洼洼的雨水中小跑过来的,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即使是埋伏在屋顶,拥有上帝视角的天禾,都没有听到他过来的方位。
他的武功,绝对不低。
握着薛夫人的腰的那只手,绝不是一个礼貌的位置,他们两人,似乎不是寻常的主仆关系。
是在薛子路死之前就勾搭在一起,还是薛夫人在他死后给自己找了个依靠?
天禾突然脑袋一沉,眼底不知怎么钻心的疼,她抬起一只手很痛苦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就好像一个嫉妒得抓狂的疯子,她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连她自己都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她冲上去从身后一把将男子踹倒,横出手臂劈在他后脖颈处,男子根本躲闪不及,直接倒了地,就在她还想抬脚再踹的时候,旁边的女子哭喊着上前来抱住了她的腿:“公子,别!求您了!您要是要钱,府里的我都拿给您,您别再打他了!”
天禾的手顿在半空,又很快换了个方向,狠狠地掐住了面前女子的脖子。
那劲使得有多大天禾自己不知道,但是薛夫人澄澈的眼珠里映出她自己的面孔,阴鸷毒辣,眼底烧着一团火。
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明显不是她平时音调的“哼”声,突然泄了力,薛夫人从她手中软趴趴地往下滑到湿滑的地面上,又弓起身子爬向早已被打晕的男子身旁,蜷缩着看向天禾。
天禾穿着夜行服,笼着很厚的面罩,只露着两只眼睛,此时抬脚踹向一边墙壁,三两步就从屋顶飞了出去。
这就是她第二天醒来全部的记忆了。
第二天一早,天十推开房门就看见对面那个瑟缩成一团的大团子。
“?”起这么早?
天十推着轮椅要去吃早饭,从她面前路过时还喊了她一声:“走啊,吃饭了吗?”
轮椅的轮子碾过去又回来:“你怎么了?”
天禾依然抱着脑袋,幽幽地道:“哥,你认识什么道士吗?驱驱身上的邪祟那种的,灵力高一点的。”
“前几天娘不是刚给你请了个吗?”天十看她蔫蔫的,无精打采的像个落水狗,从她发顶上抽出一片不小心落进去的树叶。
“唉……”发出一个很深沉的叹息之后,天禾看他手指夹着的那片叶子,“谢谢啊。”
她从身后抽出面罩往脸上一遮,声音被面罩捂着传出来:“我这样你还认得我吗?”
天十盯着她露出来的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笑了出来:“认……不得了。”
天禾单手把面罩脱下,手肘撑在自己两个膝盖上,低着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昨晚上我应该是鬼上身了。”
天十问道:“你又晕过去了?”
天禾摇摇头:“我昨晚上去薛府扒墙,看见那位漂亮夫人和府里侍卫卿卿我我,我一股火气冒上来,上去就把那男的踹昏了,然后那夫人就抱住我说要给我钱。我就跑了。但是我到现在都还很气!我又不是薛子路,我那么愤怒干什么?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别人做出来,关我什么事,我本来都要跑了,结果又冲上去揍他们这对狗……男女。我现在很庆幸我昨晚带了面罩去的,不然在天城也别混了。”
天十拍拍她的头:“昨晚上那么黑,看不清你的。话说你怎么又知道半夜要去薛府的?万一他们只是关系亲近一些呢?”
天禾撇撇嘴:“我也不知道,可能心里就觉得他们不对劲就去了。我之前以为是薛子路在外面偷吃,这么看,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夫人好像也不干净,哄完孩子就和别的男子搂搂抱抱,很难不相信她对于薛子路的死是清白的。她找的情夫武功也不低。”
她又淡淡补充道:“虽然那个轻功比起我来还是差一点的啦。”
天十点点头,指了指前面的厨房:“那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你昨晚回来是不是淋了雨没沐浴?”
天禾拍了拍脑门:“……嗯”
天十微顿住,也不等她了,自己推着轮椅往前去。
世安堂这边听了江佩风的言论,本已经打算结案,天禾抱臂站在身旁,看他们在走流程,那两根手指敲在自己的肘弯处,内心很是波澜。
她觉得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中毒虽然可能是直接死因,但是投毒的人是谁就没那么分明,还有他那个夫人……
但是世安堂每天都有案子,能结一个是一个,根本不会去查来龙去脉,薛子路的家人也没有来申请继续查案的,大概率就这么结了。
她看了看江佩风笔直的身影,他还在陈述红血谷所见的毒草,虽然他已经讲了无数遍,但是每每来一个新的上位官,他就需要再陈述一遍,耐心濒临告罄,但依然严肃以对。
天禾作为一个新人,偷偷溜了出去,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刚闭上眼,她还是能回忆到昨晚上薛夫人泪眼涟涟的样子,那么凄哀的表情,薛子路死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难过,如果真有这么喜欢那个侍卫,是怎么忍受这些年一直待在薛子路身边不离不弃的。
一只手伸到她的肩膀上拍了拍:“怎么不站那领赏?你作为红血谷的头号功臣之一,这回可以申领奖金的。”
天禾自后看了眼江佩风,轻笑一声:“我现在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谁想要谁就要吧。”
“现在倒这么豁达了。喏,给你和天十拿了,该是你的就拿着。给那群人拿回去不也是出去祸祸买酒养女人?”他向天禾怀里丢了两个纸包,包着不薄的银钱。
“破一个案子还挺多。”天禾捏了捏,随即收回了自己口袋里。
“嗯,你多在这里历练几次,升官什么的不难。有什么问题就去找……我。”江佩风看着天上的几朵云,似乎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是的,你是世安堂的直接上司,话语权很重的。”天禾捏了捏手指,“那我先走了。”
江佩风喊住她:“我这次回来还没和你单独说过话,急着去哪?怎么现在长大了,和我都没话说了吗?”
天禾看着他,耸耸肩膀:“就是有点事,你以前本来也没什么好和我说的吧?这次好像是去的久了点,战场上不顺利吗?”
江佩风缩回手,眼底有些暗了下去:“我死了一个还挺看中的部下,原来生命就是那么回事,前一秒可能还在跟你说笑的人,下一秒就死在了敌人的刀下。我以为我是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人,那时候才发现我也很无能。”
这的确是有点悲哀,战场上你杀我打,一不留神就没了命,江佩风是天城的大将军后代,照理该见识过不少生死,但是家里把他保护得很好,这些年也没那么不太平,也就是前年才去了前线,一去就是两年多,回来之后看着比之前要成熟不少。
天禾看着他的时候,才发觉以前一对着他就脸红的怪毛病好像好了,是因为自己这两年也练了不少功,武艺精进了不少吗?
江佩风回了这里就换上了常服,不用批盔戴甲的,她安抚地拍了拍江佩风的肩膀,能感受到衣服下裹着的精壮的肌肉线条:“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吧。”
江佩风突然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腕:“人死真的不能复生吗?”
那模样说不上是可怕,但是问话和表情都有些偏执的傻气,天禾轻轻抽出手:“那不然呢?”
“这世上,有钱有权的人,什么拿不到。”江佩风斜斜地往后靠在门边上,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
天禾:都两年多了。我们早就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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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