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顽皮地拿起一片淡黄色的树叶把玩了许久,又潇洒地扔了出去,树叶轻声躺在了一块用黑色卡通字体写着“话愈小屋”的纯白色门头上,让黑白的门头瞬时多出一抹色彩。
清脆的铃声响起,店主小静推门而出,她穿着雪白的粗线毛衣短裙套装,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球绒线帽,她一个箭步蹦到一个黄色信箱面前,打开查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蓝色的信封,往屋里走去。
28岁的小静,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个调皮的、好奇的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她顶着一头蓬松的栗色短发,发梢微卷,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她偏爱一切带有卡通图案的物件,印着慵懒猫咪的马克杯,印有香蕉图案的玻璃吸管,甚至白色的毛衣上还挂着一枚卡通胡萝卜胸针。
她说话时语速轻快,声音甜美温柔,笑起来清新温暖,没有表情的时候倒是看起来有一点冷漠疏离。
小静轻轻打开信封,接着猛地吸了一口印有香蕉图案的玻璃吸管,伴着草莓奶茶的香气,认真地读着。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揪着自己烫卷的发梢,窗外偶尔会传来汽车驶过或行人交谈的声音,但她充耳不闻,完全地沉浸在那封预约信里。直到古铜色的铃铛叮叮地响起来,一个轻快的像小鸟唱歌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宁静,一位约莫50多岁的妇人推门走了进来。她穿着明亮的鹅黄色开衫,头发是天生的卷发,卷卷的发丝在头顶上肆意张扬,和妇人明媚的笑脸搭配在一起,像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静静,妈妈给你送草莓来了!”小静看到妈妈手里和自己的脸一样圆圆胖胖的草莓,快乐地跑了过去。
小静和妈妈一齐坐在白色的圆桌旁,像两只亲昵的鸟儿开心地分享着草莓。妈妈边吃边环顾四周,赞叹地说:“我们小静眼光真的好,这么多可爱新鲜的小物件,客人怎么能不喜欢呢!开了这个小店,也不用总是盯着电脑了,可比坐在办公室累眼睛强多了,我女儿太聪明了!”小静把头轻轻一昂,对妈妈说了句“那是!”,母女两人随即一起大笑起来。
吃完草莓聊了一会,妈妈起身准备回街对面的家忙碌晚餐。妈妈离开后,小静拿起了一张草莓印花的信纸,用钢笔快速地写了起来,偶尔,思索打断了笔尖的沙沙声。写完后,她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一个纯白的信封。然后,她打开了那个装有各式可爱贴纸的紫色铁盒,她的手指在琳琅满目的贴纸上空停顿了片刻——有微笑的彩虹、圆滚滚的仓鼠、巧克力口味的曲奇饼干,最终,她拿起了一张粉色的、软乎乎的猫爪贴纸,她将贴纸小心地压在信封封口处,然后用手机下单,很快一个年轻的快递员在寒暄中拿走了信封。
徐澜推开“话愈小屋”的门时,外面正下着稀疏的小雨,她没有打伞,灰色的风衣被雨滴浸染出深色的痕迹,整个人像一团被晕开的墨,带着一股无法消解的疲惫与潮湿。作为一个29岁的广告设计师,一遍遍被驳回的方案让她身心俱疲,她选择到网络世界休息片刻。偶然间她刷到一个上了热门的视频“如果你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你会做些什么?”视频中的女孩是一个癌症晚期患者,但依旧在用温柔的笑脸说着鼓舞人心的话语,满屏的评论都是大家对女孩的祝福。徐澜被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女孩开解了,她忍不住给女孩留了很长的私信,意外地收到了回复,两个陌生的灵魂开始交换只言片语的温暖。
女孩酷爱跑步,在询问了医生的意见后,她依旧保持着慢跑的习惯。她的平台账号时不时更新着她的“战绩”。可是网络不仅是善的输送带,也会成为恶的夺命索。随着视频被越来越多人观看,质疑的声音开始如野草般滋生。“又是卖惨博流量,看着气色很好啊。”“癌症晚期这么能跑?剧如本,鬼才信!”“为什么不是光头?这头发比我还浓密。”人们守着自己的刻板印象,执着于看到一个符合他们认知的、虚弱的、痛苦的病人,却丝毫不关注不在意一个在病痛中始终倔强地维护自己尊严的人。
徐澜愤怒地回复了那些污蔑的评论,却导致自己的私信被辱骂了上百条。她亲眼见证了评论区从“加油”逐渐变成了“骗子”、“没底线”,甚至有人恶毒到诅咒女孩和全家去死。
徐澜在担忧中私信女孩不要在意,难过可以和自己倾诉,自己始终相信她,可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直到有一天女孩的姐姐回复了,“谢谢你相信我们家珍珍,她已经不会再疼,也不会再伤心了。”不久平台发布了讣告,并把账号设置成了纪念账号。徐澜看到评论区有人发文“开香槟,终于死了,骗子现世报。”评论后面的300多个赞像300多头野兽吐出的獠牙,每一颗都沾着女孩的血肉。不过很快,清一色的“蜡烛”、“RIP”开始刷屏,野兽们换上正义的道袍,继续撕扯着他们的喉咙。而那些真正的心痛和哀悼却无处安放。
徐澜坐在小静的对面,讲述着这一切,她声音平静,没有眼泪,可是小静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她深入骨髓的虚无感。小静没有说话,而是将一碟自己亲手烤的杏仁饼干推到她面前。
“我看着她从一个相信人世间温暖与爱的人,变成一个‘话题’,看到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鲜血四溅的杀戮,我好像对什么都不再相信了。”小静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轻声说:“至少我们有机会认识珍珍这样勇敢的人。”徐澜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她擦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离开前,她买走了一个老式的木制相框,相框插电时会亮起一片鲜红的枫叶,细腻的纹理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没有插电的相框一片漆黑,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徐澜走后,小静在笔记本上写下:访客,徐澜;故事,本该在善意中离开世界的女孩;带走,老式相框。最后她写下,我始终相信自己坚守的善意可以和期待的灵魂相遇,绚烂的枫叶即使落入肮脏的水沟,也有着飞舞在天空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