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绮绣楼开张,皇后娘娘特命下官送贺礼——”马车上下来一位女官,报:“‘凤栖梧’挂屏一扇、赤金累丝嵌南泽珠护甲套一对、御笔'锦绣华章'匾额两块!”
“贵妃娘娘送贺礼——”
“白玉缠枝莲雕花绣棚一套、孔雀羽线并珍珠线十盒、朝贡十国贡锦百匹!”
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送礼看似不多,但讲究的是一个"排面"。这每一件物品,都是宫中地位极其尊贵之人方能使用,其他人或许连摸一摸的机会都没有。
那御笔写就的匾额,挂在东西两座绮绣楼上,若有砸招牌踢馆子的人来,看着那两块匾额,都要先掂量掂量。
来送礼的人远远不止宫中的主子。
“国公府夫人特送……”
“许小姐备薄礼一份前来添场——”
“安相特送古笔字画十二幅、并玉石棋、玛瑙棋各一副——”
“沈夫人送墨玉描金纹样板全套——”
众人听得热闹又新奇,啧啧感叹。
“长见识了,这些东西我以前听都不曾听过。”
“走吧,进去看看,堵在门口妨着人家送礼进去。”
百姓们涌进一楼,顿时被琳琅满目又五光十色的绣品、锦缎震住了。
整个一楼分为东、西、北三个区域,南面开门迎客。
东面挂着衣裳、摆着团扇、绣帕、锦屏等式样新奇,绮绣楼独创的绣品制式。每一件绣品展览之下,都有安然的亲笔画。画中女子穿戴这件绣品,回眸一笑、千娇百媚。
西面,来自江南安乐坊的锦缎一匹一匹,按照颜色搭配,清雅秀丽、矜贵优雅……长河似的从上直垂下来,锦缎上反射出柔软的光。
北面,是连晴心血的展示。一批又一批独创纹样、藏色技法,按照最初灵感来源分门别类地展示,错落有致地铺满了整面展示墙。
女人们进去了便不想出来,逛完一楼总有一些心动的物件儿,绮绣楼专做平民物件的那一条线并不贵,是以不少女子抬腿一跨,便上了二楼的台阶。
在不同年龄的姑娘们中,一个壮汉特别醒目。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挤挤挨挨在女人之中,这边磕碰到一个中年妇女:“小伙子看着点路!”那边不小心蹭到一个陌生女子:“呀,你挤到我了!”
大汉一边道歉,一边憨厚地笑。
“你还真来了?”一个姑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汉转头一看——是那日问他有没有娘子的那位泼辣姑娘。
姑娘的目光在他旁边张望一番:“你娘子呢?怎么不跟着人家?”
大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我……我还没有娘子呢。”
姑娘神色奇怪:“你没娘子,那你来绮绣楼做甚?不会……”
姑娘不知想到什么,看着大汉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你喜欢这些——”
“不不不,姑娘你误会了!”大汉连忙解释:“我是还没娘子,但我有心上人了,就想,想来给她买点喜欢的。”
姑娘神色这才和缓下来:“那你心上人喜欢什么样的?这里这么多好物件儿,你总不能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吧。”
哪知大汉挠挠头:“不知道。”
“哈?”姑娘震惊:“你连心上人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算喜欢?
说到这个,大汉就苦丧着脸:“人家还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们平日交集不多,话都说不上几句。”
“我打算买一些好的送过去,总得先和她说上几句话。”
姑娘上下打量他一番,怀疑:“你觉得什么是好的?嗯……就拿那边的锦缎来说,如果要送你心上人,你会买哪一匹?”
大汉毫不犹豫,准确一指:“那匹!”
深紫色的锦缎带来沉重又华丽的视觉效果。
姑娘看过去,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大汉就傻乎乎地笑:“她皮肤白,这个颜色穿在身上肯定衬得皮肤更白,好看!”
姑娘捂着心口背过身去,翻了一个白眼。
大汉不解:“不对吗?”
姑娘呵呵一笑:“对,可对了。你今日把这匹绸缎送给她,明日你就没有心上人了。”
“啊?”大汉有点儿可怜兮兮,这表情出现在他五大三粗的脸上简直没眼看。
姑娘用手肘怼了他一下:“跟我去二楼吧,本姑娘今日心情不错,可以帮你选点儿好看的。你倒无所谓,人家好好一女子,不能收到老夫人才穿的颜色!”
二楼便是直接买已有成品或锦缎的地方。三楼百姓一般不会去——接受定制、价格昂贵。
“你是说,这样的衣裳必须要定制、这些丝缎也没有现成的货是吗?”一个女子沮丧地站在二楼柜台处,问当值的掌柜。
掌柜再三翻看价目,歉意地道:“是,姑娘,如果您要这些丝缎的话,我们会从江南安乐坊调货。这些衣裙属于定制品,您需要的话可以到三楼,我们姑娘会与您详谈。”
三楼……
那可是定制的价格。
姑娘往通向三楼的楼梯处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摇摇头:“谢谢,我还是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掌柜正要送客,却听得安然的声音传来:“姑娘,请等一等。”
闻声看去,安然从三楼走下来,浅笑着走到姑娘面前:“确实,这批货需要定做。如果姑娘诚心欲购,在全场八折的基础上,价格还可以再商量,我们上三楼去谈一谈吧。”
“这……”女子有些迟疑。
安然自是看出她的犹豫,便道:“安然并非强留,只是观姑娘所需的各种锦缎、衣裳和绣品的数量规制,怕是为婚嫁准备?”
“如果这是姑娘自己所需,那同为女子,安然不忍姑娘败兴而归。”
女子神情触动,又知安然身份,便点点头:“那便多谢安小姐。”
安然笑了笑。
这次交易谈得相当顺利。女子本就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看上的这么多东西都需要定制,一时间超了预算。
安然将实际价格降到六折,却对女子说只是一点小优惠,姑娘谈好一批货之后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小姐,这批货给她咱们不仅不赚钱,甚至还亏本许多,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奉画忍不住问。
倘若真如小姐明面上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成全一桩婚事,那人人都有苦衷,绮绣楼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安然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这里位置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一楼二楼所有人的神情、动作。观赏展品时的惊喜、挑到满意物件儿时的雀跃、预算不足时忍痛割爱……
老人、寡妇、平民女子……芸芸众生,喜怒百态,都在这座楼里上演着。
“奉画,你跟着秋棠学了接近两个月,可看得出来这个姑娘身份如何?”
奉画一激灵,现场抽考!
“嗯……她在婚姻大事上的预算其实比平民百姓要高得多,但又不足以支撑她像世家女子那样出手阔绰、随便买定制。”
“行为举止很有书卷气,肯定是上过学的,再不济,也接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导。”
奉画模模糊糊得出结论:“是某个中下品官员的女儿,或着家中从商攒了本钱?奴婢更倾向于官员之女。”
小丫头不过学了这么点儿时间,已经有些看人的眼力了。剩下的,就差日积月累下对京城势力的深入了解。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因此安然已经很满意。
“不错,孺子可教。”安然笑着戳戳小丫头还有婴儿肥的脸颊,示意她不必这么紧张。
“你说她受过良好教导,没错。那么,不管长辈有意还是无意,耳濡目染,她必会对家族事业有所了解。如果她是商人之女,那不可能会对这批货物的价值完全不清楚。”
“她也不是阔绰富裕的世家女子,你的分析也没错。依照本朝官员俸禄,与其大致能拥有的田产、商铺……四品以下官员倘若从女儿到了适婚年纪时就为她攒嫁妆,那么也能攒出这个姑娘现在的预算——别忘了,婚嫁可不止这些绫罗绸缎需要置办。”
“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一位姑娘——户部度支郎中之女,陈楚潇。”
安然翻开这位姑娘的名额预订单,果然是这个名字。
奉画圆溜溜的杏眼都快瞪出眼眶:“小姐,您好厉害啊!这些消息都从哪里来的?”
安然说:"以往么,只能由我慢慢观察、收集。从现在开始,这些信息就要靠你们了。"
掌握情报的作用,奉画终于得见冰山一角。
“那您为何要给这位小姐行便宜?”
安然的手指轻点桌面:“听闻这位小姐的父母极疼爱唯一的女儿,陈小姐从小娇养,吃喝不愁,性情单纯了些。”
“她能相信这些定做的货物只值那个价,甚至毫不犹豫地相信我给出人情的理由,”安然垂眸:“户部郎中会相信?”
“人情,自己女儿已经收了,他总不能来退货。何况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他只会也只能思索,该怎么还这份人情。”
而恰好,江南锦缎进京的诸多审批事宜,乃至京城所有商铺进货出货的细节,都在这位陈郎中的职务之中。
安然一只手支着头,想到那位提及婚姻时满目憧憬的陈小姐:“不过,终究算是我利用了一次这位姑娘……待她大婚时,除了安府、再以我个人名义去送贺礼吧,但愿她莫怪。”
安然所料不错,第二日一早,又是百官休沐之时。绮绣楼生意照样火爆,不过比安然来得更早的,是一位清癯的中年男子。
[垂耳兔头]赶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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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