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赛红榜张贴后的第一周,附中把"个人总分第一"的烫金奖状颁给了林一悦。老徐在主席台上读她的名字时,声音里带着圆梦的颤抖——"T大物理营保送名额,正式锁定!"
掌声如浪。林一悦站在人群中央,却像被关进一只透明的盒子里:所有人都在为她鼓掌,却没有人问她到底想不想要这份礼物。奖状的边缘很锋利,她指尖在边缘来回摩挲,竟割出一条细小的血痕。
当晚,校长室加开小型恳谈会。校方领导、年级主任、徐老班排排相坐,而她的面前放着一份《学籍转接协议》——她很清楚,只要她签字,高三便可以直接转入附中"清北种子班",享受"三年连贯荣誉"包装,T大降分录取那是板上钉钉的,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感到坐立不安。
林一悦握着笔,看见纸面上自己名字那一栏空着,像没有落点的正弦波。笔帽被抠得"咔哒"作响,却始终落不下去。最终,她将协议推回:
"能...能让我想两天吗?"
领导们交换着眼神,但仍是笑着,道:"好,好,毕竟这么大的事,是应该多考虑一下,要考虑清楚嘛。"
出门时,夜已经深了。实验楼长廊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像多米诺骨牌一个个相继倒下。
走廊的尽头,那站着沈予安,他背靠着"安全出口"的指示牌,左手还贴着肉色纱布——火场留下的新疤。他抬眼看她,声音低低地:"不想签,就不签,没人可以逼迫你,包括我。"
林一悦垂着头,把奖状卷成筒,无意识地敲打着掌心:"可我怕...怕让大家失望。"
少年没接话,只伸手把她五指掰开,掌心被纸筒勒出的红痕触目惊心。他的掌心干燥,指尖冰凉,像一块恰到好处的止血贴,安抚着她的心。
"走吧。"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学校南门外的旧货市场,凌晨零点出摊。手电光、昏黄灯泡、生锈铁轨,在夜色里组成一条光的裂缝。沈予安熟门熟路地拐到最里侧,那里摆着一只纸箱,箱里躺着五颜六色的风筝线轴。
他弯腰挑了一只最普通的原木轴,递给她:"来,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折断。"
林一悦嗤笑,接过来,膝盖一顶,"咔嚓"一声,轴心断裂,木刺扎进指腹,血珠滚圆。她皱眉:"什么,意思?"
沈予安没回答,又递过去另一只——这次,是同样粗细却缠着满满尼龙线的完整轴:"再折。"
林一悦双手用力,线轴纹丝不动。线丝勒进掌心,火燎般地疼,她仍不服输,直到少年握住她的手腕:"线缠得越多,越难折断。保送...就像给你缠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可也有人——"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宁愿裸轴,也要自己决定折断还是飞向天空。"
林一悦愣住,夜风带着铁锈味,吹得灯泡摇晃。她忽然明白,他在用实物给她做选择:要"安全却被捆绑",还是"脆弱却自由"。
她弯腰把完整轴放回纸箱,拍拍手心的灰:"那如果我既想飞,又不想被捆死呢?"
沈予安笑,眼睛被灯光映得极亮:"那就自己放线,收线,再决定什么时候断。"
回到实验楼天台,凌晨一点。城市灯海暗了一半,月亮像被谁咬缺的锡片。沈予安从背包掏出一大堆"废品"——
PVC 水管、旧光盘、Arduino 小主板、光敏电阻、锂电池,还有一只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微型步进电机。
"动手吧,给'星星捕捉器'升级。"少年把剪刀递给她,"这一次,写你自己的愿望。"
林一悦指尖发颤,却毫不犹豫开始切割。她把 PVC 管弯成一只半圆穹顶,光盘固定在轴心,当"反光镜";步进电机驱动光盘缓缓旋转,光敏电阻感应环境亮度——天色越暗,电机转得越快,光盘边缘的 RGB 灯带便亮起,像一圈被驯服的极光。
凌晨 3 点 40分 ,装置完成。沈予安用手机蓝牙写入最后一段代码——
```cpp
if (brightness < 10) {
digitalWrite(starPin, HIGH);
rotateMotor(1); // 转一圈
}
```
他把"星星Pin"命名成"Lin1Yue"。
4 点整,装置通电。城市夜光暗淡,像有人调低背光。光盘旋转,灯带亮起,投下细碎彩色影子,那光在两人脚边游走,像一群会唱歌的鱼。
林一悦伸出手,光斑落在她掌心,像抓到一把会逃跑的星星。她忽然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爸,你看到了吗?这次是我自己做的灯塔。"
沈予安站在她右侧,手插兜,声音被夜风吹得柔软:"林一悦,星星已经被点亮了,现在就该你决定要不要飞了。"
第二天中午,林一悦把未签字的《学籍转接协议》交回校长室,附带一封手写信——
"尊敬的校领导们:
感谢厚爱,也感谢您们可以把最终决定权交给我。
风筝可以因为线而在天上自由的翱翔,
同样也可以因为线断而窒息,从而不受控制的下坠。
高三这一年,我想亲自丈量风的力度,
亲自体验断线前的张力,
亲自把'失败'两个字写进履历,再亲手划掉。
保送名额是糖,也是锁,
而我刚好牙口不错,更想去啃一啃那硬骨头。
此致
敬礼!
林一悦"
在办公室里,领导们围坐一团,老徐读完,沉默半晌,叹气道:"现在的孩子啊,一个个的,比老师更有骨气!"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半天时间就传遍了附中。有人笑她傻,有人赞她酷,更多人为她捏把汗——高考战场,变数丛生,没有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赢?
林一悦却像卸下 25 kg 配重的攀岩者,整个人轻盈得能原地起飞。她把省赛奖状撕成 118 枚小方块,装进透明许愿瓶,瓶口用旧风筝线缠紧,塞进实验楼 304 最上层试剂柜——那是她的"零号坐标"。
退信当晚,江昊天在宿舍楼下堵住她。少年眼下青黑,手里攥着一张草稿纸,墨迹被汗水晕开。
"我算了概率,"他声音沙哑,"你放弃保送,高考裸分进 T 大的几率只有 42% ,再加上明年试题难度浮动,可能降到 30% 以下。"
林一悦插兜笑:"班长,你算过我的'心情波动率'吗?接受保送, 100% 后悔;拒绝保送, 0% 后悔。"
“真的不再想想”江昊天问他。
“对,我想好了”
江昊天愣住,随即低头把草稿纸对折,再对折,叠成一只纸飞机,塞进她手里:"好,那就...一起飞。我陪你刷题到零点,你陪我做实验到通宵,还算公平。"
林一悦挑眉,伸手与他击掌:"成交,队友。"
纸飞机被抛出,掠过路灯,掠过香樟,掠过少年们终于对齐的节拍点。
放弃保送的消息传到市教委,一所闻名全国的"高考工厂"向林一悦递来橄榄枝——转校去衡水式分校,学费全免,年薪式奖学金,清北苗子重点培养,配套心理师 营养师。
父母第一次产生分歧。母亲主张"稳",父亲生前那句"天空任你飞"被拿来当论据;继父沉默,只说"尊重选择";家里长辈轮番电话轰炸:"女孩子,别拿前途开玩笑!"
晚饭桌变成辩论场。林一悦把碗一推,躲进房间,戴上耳机,却仍能听见心跳嘈杂。她打开微信,置顶聊天框静静躺着——
【S.Y.A:需要耳机吗?白噪音/雨声/正弦波,三种可选。】
她笑了,发过去一句:【想要风暴声,最狂的那种。】
十分钟后,沈予安发来一段 60 分钟音频,文件名《Storm inside》,封面是他手绘的示波器波形,峰值处写着一行小字——"Line in, fear out."
她把音量调到最大,闭眼,任风暴灌满耳膜。那一刻,她明白:真正的风暴不在外部,而在胸腔;她要做的是把风暴驯服成鼓点,踩着它前行。
6 月 1 日,儿童节,也是林一悦 18 岁生日。
凌晨 0:00 ,实验楼天台。沈予安端着一只巴掌大的蛋糕——没有奶油,没有蜡烛,只有 18 颗 LED 小灯排成数字"18",由 Arduino 控制,灯光从 0 到 1 逐颗亮起,循环 18 次后定格。
江昊天、唐苒苒都在。蛋糕顶端插着那只最初被折断的裸木轴——如今被重新缠满风筝线,线尾系着一枚新焊好的小铜牌,刻着一行字——
"Lin-1-Yue ☆零点的星星"
沈予安把铜牌翻过来,背面是同样的坐标字体——
"Owner: S.Y.A"
众目睽睽,少年耳根通红,却一字一顿:"我宣布,这颗星星正式命名。使用权归林一悦,所有权...也归她。"
林一悦鼻尖一酸,抬手锤他肩膀:"沈予安,你抢我台词。"
灯光熄灭,天台只剩 18 颗 LED 在闪。她闭眼许愿,声音轻到只有自己听见——
"我要把风暴变成翅膀,把线变成谱子,把高考变成一场独奏。"
吹灭"灯"的瞬间, LED 全部熄灭,远处城市灯海却像受到感应,次第亮起——那是江昊天提前写好的单片机程序:只要天台信号灭,对面教学楼外壁灯带启动,逐层点亮,形成一条垂直的光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灯塔。
光柱顶端,一面红色小旗舒展开来,印着附中校徽,以及一行白色英文——
"Fly alone, fly together."
林一悦抬头,眼底映着整条光柱,像把银河竖了起来。她忽然伸手,勾住沈予安的脖颈,把人拉向自己——不是脸颊,是唇。
一触即离,像风筝掠过水面,却激起整片湖光的震颤。
少年愣住,耳尖红得滴血。林一悦笑得比光还亮:"沈予安,这是风暴的回礼。"
彩蛋:
吃完蛋糕,江昊天、唐苒苒回家了,天台只剩两人收拾残局。
远处的灯带进入省电模式,一闪一灭,像呼吸,也像心跳。
沈予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迷你耳机,分一半给她。耳机里播的正是他自制的《Storm inside》——却不是原先那段,而是重新混音版:前 30 秒仍是狂风暴,第 31 秒突然插入一道极轻的心跳声,"咚、咚、咚",稳定 75 bpm ,与风暴鼓点重叠,逐渐同步,最后风暴隐去,只剩心跳。
林一悦愣住,侧头看他。少年手插兜,声音散在夜风里:"我把那天的心跳录下来了——风筝升空前的那一秒。"
女孩眼尾发烫,却故意调侃:"沈予安,你什么时候变浪漫了?"
他轻笑,目光落在远处灯柱:"从知道风暴也会心跳开始。"
——第五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