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刚刚转身,就感觉手腕被人抓住,回头就对上白之严肃的目光。
白之匆忙把手撒开,面对小禾的疑惑,沉没半响,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暴露日记的存在。
风谨察觉到氛围的僵硬,刚忙接下话茬:
“赵叔都生病了,我们去不会打扰人养病嘛。”
风谨轻揽小禾的肩膀,把她往与裁缝店相反的方向带。
“你也累了,改天,改天我跟小白陪你一起去……”
三人走后,赵与和他母亲依旧跪在圣树下。
赵与双手颤抖着,为母亲揩下眼角的泪。
一回房间,白之就把房门锁上,连窗户也没落下。
“你看过日记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赵立为得的就是花疫?”
白之紧盯着风谨,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将风谨解剖得干干净净。
“我知道个屁!”
风谨看出来白之是在审自己,那种眼神盯得人心里窝火,心头的怒火一点即燃。
“踏马就一破日记,你天天藏得跟宝似的,谁稀罕!”
风谨利索的脱下外套,朝白之缓缓逼近。
“老子信任你,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你倒怀疑到我头上了。”
风谨冷笑,“砰”的闷响,拳头裹着凌厉的拳风,狠狠砸在白之身后的墙上。
白之睫毛低垂,嘴唇嚅嗫着,还是什么都没说。
“好!你就守着你那点破秘密过吧!”
风谨一把扯过椅背上的外套,摔门而去。
白之觉得胸口堵得慌,站在原地连灌了五六杯水,还是堵得喘不上气。
没人告诉他《时轴辑录》到底怎样才算补全,他还要被时间推着走多久。
但他已经知道结局了。
屋外时不时传来水果贩富有穿透力的吆喝声。
白之安静的收拾起屋子。
风谨对苹果情有独钟,上次买的一大袋苹果还没吃完,零散的撒在桌子上。
或许不该瞒着风谨。
白之洗了一个苹果,每次咬下去都是意料之中的味道,真是无聊的水果。
花疫最后还是要席卷沐溪镇。
他或许,本不应该拦下小禾。
后面的几天平静的反常,没有突然闯进的外乡人,也没有谁要接受浸水审判。
白之和镇上的所有人一样每天打水进行净手礼,偶尔碰到森土就询问他实验的进展,路过老泉的酒坊也会进去喝两杯。
掩藏在白之心底对结局的恐惧也逐渐淡忘,这种生活,其实也挺好。
等他回去,或许老了就会在乡下找块地落脚,一连几个小时窝在躺椅上看着叶子很慢很慢的落下……
风谨说不定还会拄着拐来炫耀他的新弹弓……
突然,有人轻拍白之的肩膀。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白之心里升腾起一阵雀跃。
强压着嘴角转过头,看到来人半张脸都被乱糟糟的头发挡住,裤子膝盖处还破了洞。
白之宁愿相信风谨出走的这几天上街要饭去了。
“白之。”
那人开口,白之才发觉眼前这个比小串还狼狈的少年就是赵与。
他妈妈就是裁缝,不会让他打扮成这样才对。
“你……能帮我去原叔家定两口棺材吗?”
见白之没有反应,赵与又着急补充:
“我,我要照顾我妈。”
“好。”
“要柏木棺圆棺,做好一口可以先送过来。”
赵与的声音里有些哽咽,交代清楚之后就逃似的离开了。
白之突然想起,东街的裁缝店很久没开张了。
昨天他还想去找田姨帮忙补一下风谨被藤蔓划破的裤子,但是两扇木门好像咬在一起,很久都没见松口。
赵志为死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街边的商贩依旧大声吆喝着,偶尔一两只野猫从巷子里窜出来。
小镇的一切缓慢的从白之身旁流走。不知不觉,白之就走到木匠原志的家。
精致的木门大方的敞开着,似乎在热烈的欢迎每一个人。
“原叔,看在跟我爸那么多年的交情上,帮我做副棺材吧。”
一个跟白之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在跟原志交谈,结实的脊背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基因。
白之有一瞬间幻视陈守律。
“破古啊,你也别难为我了。”
原志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木材上。
“你知道的,你爸他是……哎!”
陈破古的拳头紧攥,咬着牙,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来:
“我爸,臭了。”
原志瞳孔骤然收缩,僵坐在木材上。
白之站在门口听着两人的对话,莫名有些惋惜。
陈守律的结局太草率,就像命运随手编织的一个笑话。
原志呆坐很久才回过神,复杂的看了陈破古一眼,转身走到仓库。
再出来时,原志提着一包工具扔到陈破古脚下。
“卷尺,划线器,手锯,该有的都有。看你了,小子。”
陈破古眼睛忽地亮起一点光,感激的看着原志。
“门给你留着,晚上来拿木材。”
陈破古转身要走的时候原志又着急补了一句:
“用手锯的时候当心点!”
“谢谢原叔了!”陈破古背对着原志摆摆手,潇洒离去。
陈破古脚步匆匆,与白之擦肩而过。
“哎?你小子站门口干啥?”原志注意到白之,招着粗糙的大手吆喝他进来。
“我要定两副棺材。”
“怪事了,最近怎么老有人定棺材。”原志小声嘀咕,又怀疑白之是为双亲定的,心里不免升起一些同情。
“进屋说吧,喝杯热茶。”
“要柏木棺圆棺,做好一口可以先送……送到裁缝店。”
“裁缝店!老赵和嫂子出事了?”
白之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以旁帮者绝对理性的口吻叙述赵志为的遭遇。
“他病得很重,应该病死了。”
“嫂子呢?”原志眉头紧皱,手里紧紧握着刚倒的热茶,茶是开水刚泡的。
白之回忆了赵与刚说的话,他母亲应该还在。
但应该也不长久了。
“她还在,但可能也病了。”
“赵与这孩子,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
原志踉跄着冲进卧室翻出一沓钱,用红布细心抱着塞进外套的内兜里。
“可能是传染病。”
白之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补充。
明明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我这命就是老赵救的,嫂子有困难,我得对得起老赵!”
原志头也不回的冲出家门,姿势很怪异。
白之这才注意到他右腿瘸了。
一周过去了,风谨依旧不见踪影。
白之再也坐不住了,问过森土,问过老泉,甚至问过王多财,都没有风谨的消息。
白之最后找到小禾。
“风谨啊,确实好几天没见了。”小禾故作深沉的把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睛笑眯眯的。
“你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小禾不禁为自己完美的演技被看穿感到惋惜。
“说吧,我怕他要不到饭给自己饿死。”白之无奈笑笑。
“这你不用担心,风谨可会要饭了!”
白之:“???”
……
白之怎么也想不到,风谨跑到孤山去跟小串一起生活了。
“哎哎哎,对喽!土豆片煎到两面金黄最绝!”
“嗯。”
“野蒜不用拍太碎。”
“嗯。”
“得找块石头压着,不然热气都跑了。”
“嗯。”
风谨熟练的指挥小串挑石头。
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扬起铁桶下的草木灰糊了风谨一脸。
“咳咳咳!”
风谨剧烈咳嗽起来,连连后退,后背突然触到一块结实温热的东西。
“哎呦我去!”
风谨惊得跳起来,回头发现是白之,笑骂着,不轻不重的一拳落到对面肩膀上。
“你走路没声啊!吓死我。”
“过得挺好。”
风谨又撇了眼后面的小禾,有些为难。
“先说好,我做的只够两个人吃的。”
“谁稀罕。”
“我。”小串突然冷不丁冒出来,怯生生的半举着手。
白之这才注意到,小串脸色明显红润不少。
“你们哪来的食材和……锅?”
白之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那个正在火上烤的生锈的铁桶。
“哈哈哈哈风谨是我见过最会要饭的。”小禾笑得捂住了肚子。
风谨倒是一脸骄傲,把缩在角落的小串推出去。
“也有小串的功劳。”
三人的目光突然朝小串聚集,像放大镜聚焦的阳光,烫的小串局促又不安。
小串支吾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笑。
白之笑着打趣风谨:“丐帮老大可以给我示范一遍吗?”
“叫风老师。”风谨扬着下巴,对白之的称呼略有不满。
“别忘了,我还没原谅你。”
白之被气笑了,这家伙还挺会蹬鼻子上脸。
“幼稚。”
“那算了——”
风谨还没说完,就听到白之轻轻叫他。
“风老师。”
白之笑得狡猾。
“现在可以了吗?”
……
白之没想到风谨要饭也真有一套。
风谨特意带着他们来到圣树公园的入口,带了一个大布袋,又挑了一个最破的碗,盘腿坐下来。
白之举起事先准备好的相机,对着风谨开始录像。
圣树公园的人流量最大,只要有人靠近,风谨就呻吟起来。
“哎呦,我弟弟天生智力缺陷,我又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姐姐那么漂亮,心地肯定也很善良……”
风谨眼神始终不离中年妇女手里的一袋苹果,真诚的看着大妈的眼睛。
“害,孩子不容易。”
大妈从袋子里掏了两个苹果放到风谨的破碗里。
“快,放到布袋里。”
小串把苹果装好,又把布袋藏在风谨身后。
每个路过的人都只能看到风谨的空碗。
又有一个满嘴胡茬的大叔经过,风谨又“大哥大哥”的叫起来,嘴巴似抹了蜜。
大叔显然不吃这套,“啧”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风谨一把抓住大叔的裤脚,用眼神示意小串冲上去。
大叔刚想开骂,就看到小串冲到自己面前,掀起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
苍白的皮肤薄薄的包裹着轮廓分明的肋骨,粗大的腕骨衬得手臂格外纤细,像易碎的玻璃。
大叔愣住,伸手揉了揉小串的脑袋,往身下的破碗里投了几个硬币。
一天下来,风谨的破碗依旧空空,布袋子鼓鼓。
“带相机干啥?”
“逐帧学习。”
白之嘴角越发压不住,回看录像的时候“扑哧”笑出声。
“有实力,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