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最后和爷爷一起念完了祷词。
或许是迫于爷爷的威压,又或许是对木兮卡仍抱有幻想……
小禾自己也搞不清楚。
但是祝福,是她的祝福,不是代表森一,也不是代表木兮卡。
小禾没有问田姨关于“防水布料”的消息,但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赵与——田姨的儿子。
赵与叼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的听完小禾的问题。
“这个嘛——我想想。”
赵与佯装苦思的揉着眉头。
“对了,我记得孤山背面有几棵杉树。”
“那个串子不就拿这玩意搭的屋顶。”
赵与“呸”的一声吐掉了狗尾巴草,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那个串子把我妈刚给我做的衣裳偷走了!野种就是野种!”
赵与口中的“串子”就是混混小串。
提到那个小串,小禾也气不打一处来。
白之和风谨的衣服也是被他偷的。
赵与痛快的骂完混混小串,正准备走,小禾突然拉住他的衣服。
小禾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他好像还不知道……
他的父亲正躺在床上,生死由天。
“咋了?”
小禾眼神躲闪,浅蓝色的碎花裙裙摆揉得发皱。
“你……能陪我去吗?”
……
白之风谨两人跟森土讨论了很久,回去的时候,天色已逐渐昏黄。
“把陈守律送出去而已,森土咋就那么头疼?”
风谨拨弄着路边的野草,随手拔了一根在手里玩弄。
白之还在复盘森一的话,对风谨置若罔闻。
风谨也是习惯了白之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笑眯眯的凑上前。
一个新鲜的草环被轻轻放在白之头上。
当事人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往前走。
突然,一个瘦削的黑影从右侧的巷子里窜了出来。
看到风谨时,黑影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狂奔。
风谨嘴角抽了抽。“我就这么吓人吗……”
“那是陈守律家的方向,跟上看看。”
白之说完就紧跟着跑过去。
风谨脑子还没来得及动,腿已经跟着跑了。
白之猜得没错,黑影在陈守律得家门口停下来。
整街的人家已经熄灯了,只有一个屋里还往外透着光。
黑影的形象在灯光下逐渐清晰。
混混小串!
风谨几乎要冲出去把他摁在地上。
白之紧紧把风谨压在墙边,摇了摇头,用下巴指向那个亮着的屋子。
橘黄色的灯光里,一个男人弓腰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
小串瑟缩着身子,抬头看了眼男人,小心接过碗,狼吞虎咽起来。
“奇了怪了,为什么这里的长辈对小串的态度都那么好。”
白之瞪了风谨一眼,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声。
风谨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某人又要偷听了~”
昏黄灯光下的两人许久都没有对话。
男人只是静静坐着,双肘撑在膝上。
风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放在白之肩上。
小串似乎吃好了,剩下的全装在一个小袋子里。
“小猫可是跟对人咯。”
陈守律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总带着笑意。
小串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下来,抬头撇了陈守律一眼,又迅速把头埋下去。
“我……”
小串断断续续说了几个“我”,才把一句话说完。
“我打算……叫它……阿暖。”
陈守律哈哈笑起来,宽大的手掌抚上小串的头发。
小串下意识缩脖子,感受到温度的的瞬间,浑身都软下来。
“很好的名字,阿暖会很感激你把它带回……”
陈守律突然哑声,“家”字哽在喉咙里。
这孩子,根本没有家。
小串抽了抽鼻子,脏兮兮的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我……我的棚子搭好了……”
小串仔细把装好的半碗饭塞进衣服里。
“阿暖……阿暖就在家。”
陈守律轻柔的把小串的脸擦干净。
“给你的书读了吗?”
“嗯。”
“读完记得烧了。”
“嗯。”
逐渐褪色的夕阳为他们的轮廓镀上金色。
“以后我不能等你了。”
陈守律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我给破古交代好了,你有困难可以找他。”
“你会死吗。”
小串突兀的发问,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陈守律捏了捏小串干瘪的脸颊,缓缓呼出一口气。
“会,我得留着。”
……
白之始终不理解。
为什么,镇上的人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浸水审判。
明明蒙混过去的方法有很多。
明明可以逃跑。
为什么,会甘愿看着自己的亲人,甚至自己
溺死在“神圣”的湖里。
森土的担忧是对的,陈守律根本不会走。
“打晕绑走不就行了。”
风谨始终不理解白之和森土究竟在担心什么。
“小镇现在只有王多财能与外界联系。”
白之看着天花板,突然有种被困住的错觉。
“根本出不去。”
“假死不行吗。”
风谨灵光一闪,正为自己绝妙的点子暗暗自喜。
“电影看多了吧。”
白之一盆冷水浇得猝不及防。
“找那个叫苍伯的药师不行吗?”
风谨灵光又一闪,兴奋的冲到白之脸前。
白之冷冷的勾起嘴角,漠然的看着风谨。
“你忘了?就是他给我们下药的。”
风谨愣住,突然觉得自己蠢透了,灰头土脸的坐回床上。
“你说,陈守律他儿子能坐视不管吗?”
风谨回头问了最后一句话。
“明天再说,不早了。”
白之刚低头,已经焉吧的草环掉到手上。
风谨已经躺下了,背对着白之。
“幼稚。”
白之轻笑着,悄悄把草环装进背包。
夜逐渐深了,只有三个人还醒着。
“小与,树这么高,怎么摘叶子。”
“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人替我们摘过了。”
赵与狡黠的笑了,走向小串搭的棚子。
小禾瞬间理解了赵与的意思,踌躇在原地,手指不停揉搓着裙摆。
“愣着干啥?”
“我……”小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隐隐感觉这样做不对。
但小串这个混混,生来就应该被这样对待。
“你不是也看他不爽吗,天天就知道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赵与说到后一句几乎咬牙切齿。
“走。”
小禾被赵与的情绪感染,正义凌然的向小串的棚子走去。
我这是惩治坏蛋!
小禾不停对自己说。
小串的棚子搭的极简陋,几根粗树枝捆扎在一起作为梁子撑起棚顶,四周都用密密编织的杉树叶铺着。
赵与踹了脚,草棚纹丝不动,
“怪结实嘞。”
赵与又狠狠踹了脚,嘴上忍不住骂起来。
“喵——”
怯生生的猫叫打断了赵与。
一只圆滚滚的白猫谨慎的从草棚子里探出头。
小禾缓缓蹲下,朝小猫伸出手。
“啊——”
小猫猝不及防伸出爪子,小禾一声惨叫,猛地把手缩回去。
“什么人养什么猫!”赵与一脚把猫踹翻。
白猫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才停下来,原本洁白的毛上沾满了泥巴。
赵与继续拆草棚,把棚顶上精心编制的杉树叶扯下来丢在地上。
白猫背部高高弓起,浑身炸毛,朝着赵与飞扑过去。
“畜生还敢跟我斗!”
赵与一脚把白猫踹得更远。
小禾捂着渗血的伤口,神情复杂。
赵与不是帮我摘叶子的。
他是来报复小串的。
白猫倔强的一遍遍扑向赵与,又被赵与一脚脚踹飞。
“阿暖!”
一声嘶吼从赵与身后传来,赵与还没来的及回头,就感觉腰部剧痛。
小串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把赵与撞翻,飞奔向白猫。
“阿暖,阿暖……”
小串把白猫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白猫似乎感觉到小串是在叫自己,仰头舔了舔小串的脸。
“野种也敢回来!”
赵与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脚踩着拆掉的草棚。
小串藏在头发里的眼睛狠狠盯着赵与。
他轻轻把白猫放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捡起地上的木棍,点燃,然后高举。
幽深的瞳孔里映着火,杂糅着愤怒,不甘,自责,安静的燃烧着。
他想放火烧山!
小禾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往回拉着赵与的胳膊。
赵与愤愤看着小串手上跃动的火焰,啐了一口,不甘的走了。
……
小禾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还是救不了陈叔。
今天的努力心酸又荒唐。
小串……生来就该被这样对代吗?
赵叔……能痊愈吗……
意识在杂乱的思绪中逐渐模糊,再睁眼时,是被森一叫醒的,
“小禾,小禾!你的净手礼还没完成!”
森一声如洪钟,小禾几乎是下意识从床上弹起来。
“记得叫上白之和风谨,他们刚来,带他们学学规矩。”
小禾出门的时候,捧着《木兮圣律》的森一还在叮嘱。
“知道了,爷爷。”
小禾睡眼惺忪,拍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朝白之风谨住的地方一路小跑。
白之已经打好水完成了净手礼,风谨依旧躺在床上,时不时翻个身。
“咚咚咚”
“请进。”
“不早了,我们要去打水进行净手……”
小禾还没说完就注意到角落里打好的一桶水,诧异的看着白之。
白之当然不会透露日记的事,三言两语就把小禾糊弄过去。
“风谨呢?”
“床上。”
小禾悄悄凑近床沿,止不住偷笑。
“哎呦我……”
风谨刚睁眼就看到少女两条麻花辫悬在他头上,眼睛突然瞪大,裹着被子弹射到角落。
“那个……你,你先出去,我,我换个衣服。”
“穿衣服。”
白之默默纠正。
风谨心里仿佛万马奔腾,生无可恋的看着白之。
白之紧紧抿着唇,强压着笑意,若无其事的帮风谨拿衣服。
“你们有办法了吗?”
小禾刚进来就迫不及待的问,一脸期待的看着白之。
风谨把头扭过去,不敢直视小禾。
他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有啊。”白之嘴角一扬,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
风谨震惊的看着白之。
“刚跟森土讨论没多久你就睡死过去了。”
提到昨晚,白之一脸无语。
“没办法啊,我一闻到酒精味头就发昏。”
风谨耸耸肩,上挑着眉,眼神清澈又无辜。
“王多财每周都要派一批工人出去采购物资,这是送陈守律出去的唯一机会。”
白之把门窗都关紧,安排起各自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