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宁像一阵风一样冲出院门,他的皮鞋后跟在石板路上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的慌乱在脚下的石板上被无限放大。夜风吹过,他的衬衫下摆像一面旗帜一样翻飞起来,而他口袋里的那只翅标本却像是一块刚刚从火堆里刨出来的炭,烫得惊人,让他的胸口一阵发紧。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能听到身后传来季父暴怒的叫喊声,那声音中还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就像他那颗破碎的心一样。他只能凭着记忆拼命地往别墅区外跑去,慌不择路间,他拐进了一条窄窄的巷道。
这条巷道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墙上爬满了带刺的蔷薇。在黑暗中,这些蔷薇显得有些阴森恐怖,仿佛是一道道无法跨越的屏障。季昭宁的心跳得厉害,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他紧张地奔跑着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头。那东西凉凉的,还带着翅膀扇动的微风,让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立刻停下脚步,手中的手电筒光束迅速扫过去——竟然是一只蓝闪蝶!
这只蓝闪蝶的翅尖缺了一个小口,正是傍晚时分停在江家窗台上的那只。季昭宁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这只蓝闪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它是否还记得他。
蝴蝶在他眼前盘旋两周,忽然朝巷道深处飞去,翅膀上的磷粉在黑暗中拖出一道浅蓝色的光轨,像在给他引路。
季昭宁的心莫名安定了些。他跟上蝴蝶的轨迹,穿过巷道尽头的铁门,竟发现自己站在了江家别墅的后墙外。
蓝闪蝶优雅地停在那扇爬满了藤蔓的铁门上,它那蓝色的翅膀微微开合着,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它的美丽。季昭宁站在铁门前,静静地凝视着这只蝴蝶,然后轻轻地伸出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铁门。
铁门发出“嘎吱”一声,缓缓地打开了。一股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那是后院里盛开的花朵散发出来的香气,混合着泥土湿润的气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季先生?”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月季花丛后传来,带着些许怯生生的试探。季昭宁循声望去,只见江淮鱼手提一盏马灯,正从花丛后走出来。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明明灭灭的光影,使得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仍能看出她那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肌肤。她的辫梢上别着一朵雏菊发卡,上面沾了几点露水,在灯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宛如夜空中的繁星。
当江淮鱼看到季昭宁满身狼狈的样子时,她手中的马灯猛地晃了一下,然后她快步跑过来,满脸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季家出事了?”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和焦急。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马灯光束扫过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季昭宁和江淮鱼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无数只萤火虫从草丛里飞了起来,它们像一把把会发光的星星,在空中盘旋着,然后纷纷落在了季昭宁的肩头、发梢上,将他的周身都照亮了。
季昭宁看着她惊慌又关切的眼神,喉结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刚才在书房的惊险、对父亲的失望、对真相的震动……此刻在这片温柔的灯火里,忽然都化作了难以言说的疲惫。
“我没事。”他哑着嗓子开口,抬手想拂去落在肩上的萤火虫,指尖却被一只胆大的小家伙停住,冰凉的触感让他动作一顿。
江淮鱼却注意到他手背上的划伤——刚才跳窗时被碎玻璃划的,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渗。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她皱起眉,拉着他的手腕就往花园深处走,“跟我来,我那里有药箱。”
她的指尖软软的,带着花香,触碰到他伤口时,他竟没觉得疼,反而有种奇异的暖意顺着皮肤蔓延开。季昭宁被她拉着穿过一片风铃草,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触感却没让他回神。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掌心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像暖春里晒过太阳的棉花。这是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有人这样毫无防备地靠近他,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关切。
“到了。”
江淮鱼停在一座爬满常春藤的木屋里,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屋里摆满了各种花草,墙角的架子上放着一排玻璃瓶,里面养着不同的虫子,此刻都安静地待着,像是知道来了客人。
她让季昭宁坐在藤椅上,转身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酒精棉擦过伤口时,季昭宁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她立刻放轻了动作,睫毛垂着,认真得像在给易碎的花瓣除尘。
“疼吗?”她抬头问,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水。
“不疼。”季昭宁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上。灯光下,她的唇瓣泛着自然的粉色,像刚绽放的桃花。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花园见到她时,她笑起来露出的梨涡,想起她递过黑色郁金香时指尖的轻触,想起餐桌上她偷偷看他时的眼神……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藤蔓一样缠上心头,带着微痒的暖意。
“刚才在你家,”季昭宁看着她低头包扎的侧脸,轻声开口,“你说能听懂虫子说话,是真的吗?”
江淮鱼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小:“从小就这样。它们会跟我说哪里的花开了,哪里藏着坏人,有时候还会……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比如你妈妈的事,是蓝闪蝶告诉我的。它们说当年有只同伴死在了车祸现场,翅膀上的光记着真相,让我遇到你的时候,一定要提醒你。”
季昭宁的心猛地一揪。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密封袋,放在桌上:“那这个呢?拟态蛾的翅膀,它想说什么?”
江淮鱼拿起密封袋,对着灯光看了很久,眉头慢慢皱起来:“它好像很虚弱……只能感觉到一点模糊的情绪,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等什么。”
她忽然将自己的指尖贴在密封袋上,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念叨着什么,像是在和虫子对话。季昭宁屏住呼吸看着她,只见密封袋里的翅标本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磷粉像活过来一样,在袋壁上画出一个模糊的图案——是江家花园的轮廓,中央标着一个小小的光点。
“它说……秘密在花园最中间的老槐树下。”江淮鱼睁开眼,语气带着点惊讶,“还说,只有你和我一起去,才能找到。”
季昭宁看着那个光点,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抬头时,正好对上江淮鱼的目光,她的眼睛里映着翅标本的光,像落满了星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撞,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空气中忽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木屋外传来虫鸣,细碎而温柔。季昭宁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午夜。他该走了,却不想动。
“今晚……你能不能留在这里?”江淮鱼忽然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怕你回去再遇到危险,而且……老槐树在夜里才会‘说话’。”
她说完就红了脸,低下头去抠医药箱的锁扣,耳朵尖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季昭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江淮鱼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像瞬间被点燃的烟花。她站起身,手足无措地指了指里间:“那、那你睡床,我睡沙发……”
“我睡沙发就好。”季昭宁打断她,目光扫过那张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你是主人。”
江淮鱼还想再说什么,木屋里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振动的声音。一只独角仙从架子上爬下来,慢悠悠地爬到季昭宁的鞋上,用触角碰了碰他的鞋带,又转向江淮鱼,似乎在催促什么。
“大壮说……”江淮鱼看着独角仙,脸颊更红了,“说床够大,我们可以……各睡一边。”
季昭宁的呼吸顿了半秒。他看着江淮鱼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里的慌乱和真诚,看着那只仿佛在“助攻”的独角仙,忽然觉得,或许遵从虫群的指引,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喉结动了动,点了点头:“好。”
夜渐渐深了。木屋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光线昏黄而柔和。季昭宁躺在床的外侧,能闻到床单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和身边江淮鱼身上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人莫名安心。
她睡得很轻,呼吸均匀,偶尔会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一点,又猛地缩回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季昭宁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过来,带着细微的暖意。
口袋里的翅标本不知何时已经不烫了,安静地贴着他的皮肤。窗外,萤火虫的光芒忽明忽暗,虫鸣温柔得像催眠曲。
季昭宁侧过头,借着月光看江淮鱼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嘴角微微翘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他忽然伸出手,想替她拂开落在脸颊的碎发,指尖快要触到时,却又停住,轻轻收了回来。
他心里很清楚,从今晚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这不仅仅是因为母亲车祸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更是因为他对身旁这个能够听懂虫语的姑娘,心中渐渐涌起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的情感。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突然间,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床底下传了出来。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一只小巧的蜈蚣从床底下慢慢地爬了出来。这只蜈蚣的背上覆盖着一层甲壳,在月光的照耀下,甲壳闪烁着微弱的光泽,显得有些神秘而迷人。
蜈蚣爬到了两人中间的空隙处,然后用它的足尖轻轻地在床单上划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极其淡的痕迹。这道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羞涩的爱心,仿佛是这只蜈蚣在表达某种情感。
季昭宁的心跳在瞬间像是漏跳了一拍,他的脸颊竟然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红晕,有些发烫。他凝视着那只蜈蚣,看着它慢悠悠地爬回床底,然后又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身边熟睡的江淮鱼身上。
在这一刻,季昭宁忽然觉得,今晚的月色似乎格外温柔,柔和的月光洒在江淮鱼的脸上,让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恬静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