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花 第59章 电闪六

那次之后，家主每周都会叫他去一次地下。月晟对他做的事一无所知，也并不关心，逐渐也对身上的疼痛习惯、麻木起来。

“少主不在院内么？”一次实验后，月晟坐在台上看着家主。

家主正戴着溅上血的眼镜在纸上写着记录，分出神回答：“哦，我也经常找不到他，他生辰那日就没找到。”

月晟蹙了眉，思索着如何才能见到花少主。

“你……”家主收起笔，一边整理纸张一边打量他，“从前认识他？还是见过他？”

“未曾。”月晟答得干脆。

“那为何如此执着，不知道的以为你喜欢上我儿子了。”家主笑了两声，突然凑近他挑眉，“是不是后悔了？当初应该要求我给你俩定亲的。”

月晟冷漠地瞥了一眼对他挤眉弄眼的花家主，已有婚约竟提如此荒唐之事！心里默默给她姐未来的婆家扣了十分。

“不过他确实长得好看，像他妈妈。”一提到夫人，家主脸上闪过一抹羞涩，“她老说自己长得太锋利了，还好生的是儿子不是女儿。”

月晟不想听他唠家常，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瞥了一眼角落，今天只有一个孩子倒在那里，不知还有没有气，那个叫青霞的姑娘在一旁擦拭着地上血迹，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出了后殿天还是亮的，月晟连训练都不去了，按着腹部的纱布直径走进诺大的梅林四下搜寻人影。正如琼所说，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刚进梅林时见过两个花侍站在入口。

月晟沉默半晌，干脆回屋捞了个梨边欣赏边啃。几日都为了找人奔波，从未仔细看过这片梅林。几周前的雪大得吓人，阴绵几天也不见停，到现在还有未完全融化的脏雪，地上稀稀拉拉落了许多红色花瓣，乍一看像是走进……额，走进血泊之中。他停下脚步，自嘲一笑。看到如此美景，居然除了这种形容想不出其它。

梨不大，很快就把甜的地方啃完了，月晟扫过四周，准备给这颗梨核找个家，这一扫不要紧，远处的梅树下好像有个东西在动。

月晟眯起眼，屏住呼吸再次分辨。确实在动，不是看错了。梅林进不来别人，是花少主？

这么想着就动起来，把梨核随手一丢，按着腹部快步绕过梅树朝那边走去。

“喂。”月晟在三米外站定，激动的心又凉了一地，“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白头发的小怪物转过头，两颗眼睛盯着月晟。月晟一愣，他的眼睛不再是红色，而是淡得不能再淡的颜色。偏要形容的话……就像那日的大雪。

“……”小怪物没说话，一直盯着他看，似乎对这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家伙很感兴趣。

莫名其妙。月晟移开视线，看到他面前是棵树的幼苗，只是已经枯萎了。

“你在干什么？”月晟皱眉，身为近侍的使命感在此刻油然而生，梅林的所有事物都是他该保护的。

小怪物转回头，用脏兮兮的手拿起小桶，哗哗地往上浇水。

月晟看了一会儿看懂了，他好像在种树，但种的是枯树。一头雾水变为满头黑线，没时间陪这个莫名其妙的人闹了。

耐心告罄，月晟上前两步揪着他衣领拉起，语气冰冷：“立刻离开这里，这儿不是你玩的地方。”

小怪物好奇地仰头望着这个把自己拎起来走的人，看了会儿突然开口：“是你。”

月晟没理他，拎着就往前走，自己只比这个家伙高一个头，小怪物双腿拖在地上，混了半身泥土。

“你为何在这里？”小怪物也不挣扎，任他拖着接着问。

“这句该我问你。”月晟一边吃力地走一边咬牙道，这家伙怎么这么重。

“这里是我的府邸，我为何不能住？”小怪物弯眸笑道。

月晟脚下一歪直接直面摔了下去，两人摔得滚到一起，小怪物一边爬起来一边止不住地笑。

“……你名姓为何？”月晟双手撑在地上。

“花晢。”他收了笑声，但嘴角还是漾着笑意。

天塌了。月晟顿感力竭，整个人重心前移，闭上眼额头抵在泥土上。

“哥哥，你叫什么？”花晢戳了戳他。

“什……什么？哥……”月晟浑身僵硬地看向他。

“你叫什么？”花晢咧着嘴看他。

“……析月。”月晟后知后觉地对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不点漫上紧张，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被对方扑着按在泥里。

“喂……你！”月晟脸上一阵疼，方才的些许紧张与扭捏一扫而空，转头就要挥拳，谁知一双红瞳映入眼眸。那日花晢落泪的神情又浮现在脑中，他一愣，拳头停在花晢脸边。

“等一下，少主，呃——！”月晟看着他掐着自己脖子，缓缓低头，接着一口咬了上去。大抵是破皮流血了，月晟脑袋一阵空白，浑身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花晢眼中的红缓缓消退，接着就昏倒在他右肩上。

“……”月晟就这么躺了十分钟，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变暗，最终被黑暗吞噬。

等月晟从懵懂之中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扛着花晢回到屋内了。夜深寒凉，他不敢多拖，半抱着身上之人撑起身体，思索半刻还是先抱回了自己屋。等胡乱拿毛巾给他擦完脸，扔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已然后半夜了。月晟长呼一口气，又一次倾佩起鸢来，自己初到时伤痕累累，是他姐姐把他拼回成完整的。

说来……因为一直没见到花晢，这么久始终没给姐姐写过信。他取来信纸，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花晢还是放下火石，接着月光沾墨写起来。

「见信如晤。」

「秋去冬来，枫萧雪落，天气转凉，记得添衣。」

寒暄过后，信里将今日所见写得事无巨细，连花晢和他扭打在一起时滚了几圈都写进去了，想来他姐看到定会对着信咯咯笑。

——但他对自己的遭遇未曾提及半句。月晟已经在这里接受了几个月的实验，即使有灵力帮助，腹部上的缝痕还是层层叠叠，新伤叠着旧疤，伴随着呼吸痛感阵阵。方才又是跌倒又是抱花晢，精神紧张时丝毫未觉，此刻才发现纱布上阴了一块新血，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稳住发抖的右手才能勉强继续写字。

忽然一阵剧痛从已被多次撕裂的灵核中传来，痛得他闷哼出声，额头渗出冷汗，眼前一阵泛花，耳鸣随之而起。察觉到身体不适，月晟右手不停地颤抖，草草结尾。

「冬日夜早，注意歇息。」

“呃……”月晟疼得蜷起身子，趴在桌上缓了一刻钟，这种痛感才渐渐变得可以忍受。他勉强支起身子，拿起抽屉里的枯叶，按着鸢教他的方法将信隐藏进去，接着放在嘴边一吹，枯叶就顺着窗飞向远方，他看着窗外黑夜愣神。

鸢如果回信，能知道送到哪里吗？

这么想着，他突然感觉身后一冷，猛地一回头，直径撞上一双淡漠如雪的双眸，与方才不同，稚嫩可爱的面容上的这双眼充满了寒气。

月晟脸上浮出些许茫然。

还没等他反应，耳边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花晢抬手召剑直径向自己刺来。

月晟瞳孔骤缩。

若在平常，他定能躲过这一剑，但如今他下腹渗血，不动都疼，更别提闪躲了。但幼时被追击抽打磨出的生存**还是让他反射一般操纵已经到极限的身子做出闪躲动作，那剑堪堪擦过胸前衣服扎在桌上。

“嘶……”月晟死死地盯着面前毫无表情的花晢，牙关咬死，但痛苦还是让他直接跌在地上，支撑身体的双臂打颤，连着下巴都开始发麻了。

花晢垂眸冷漠地看着伏在地上的人，拔出剑正欲再挥，面前之人却再也撑不住，重重倒在地上。

月晟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

他记得自己中间因为梦魇惊醒过两次，发着烧混沌地哭，刻意贴近温度低的东西，有人就这么束手无策地任他抱着。

等他完全清醒后，屋内已空无一人。风过窗动，若不是桌上那块坑洼，月晟以为自己只是在屋里睡了一觉。

在那之后，月晟依旧每日在梅林中搜寻花晢的踪迹，然后远远观望。花晢每日清晨会从最北面院落中出来，一路到梅林中南，然后在那给枯树浇水，一直浇到日落西山才回院，如此往复。起初月晟以为他是脑子有问题，每日都在信里警告他姐：

「性子顽劣，非合适婚配。」

「性情多变，非合适婚配。」

「恐是痴傻，非合适婚配。」

慢慢地，月晟发觉他只是机械地重复打水、浇水的动作，眼睛是看着枯苗，眼神却从未聚焦，思来想去，信中劝诫的话变成了：

「心有所属，非合适婚配。」

一个屁大点的十来岁小孩，吃穿用度从不用愁，能有什么心事呢。月晟心中嗤笑，对着叶片吹了口气将信件送到远方，随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