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箓 第4章 日行一善

“天地有仁德，百道善为先。”

“初善结缘——温声语、常欢笑、泛爱众、苟相轻。”

“中善成事——恤孤寡、怜弱贫、奋济急、勇救难。”

“大善修德——惜生灵、化仇怨、舍己利、成人美。”

当其它疆域仍沐浴在夜的黑暗时，日轮早已垂临艽疆大陆，万丈光芒倾洒下繁茂的丛林，为每片叶子都渡上金光。百鸟开始鸣唱，走兽开始奔忙，献羊村的人雷打不动地做早课。

在村子东边的祠堂，偌大的天井里，献羊村人全体集合。能够站立行走的，一列列、一排排地站好，仍在襁褓中的，则安置在廊檐下的小床上，从小耳濡目染。对于他们来说，早课的意义不是提升修为，而是作为献羊村人的身份象征，即使缺席年节，也不能缺席早课。

作为一村之首，叶荃德尤为重视早课，他会穿上正统的寿比族百纳衣，头戴绣羽冠，精神抖擞地带领着村民，开始一天中最重要的修行。

早课由善道祖师——独善道人所创，早课内容分为“锻体”与“修心”上下两部，上部为锻体，功法名曰“善字诀”，需一边吟诵口诀，一边调理行气内息；下部为修心，道法名曰“日行一善”，参与者须轮流讲述昨日所行之善事，用意是通过日积月累的行动，来巩固道行如一。

风无碍站在叶荃婵的身边，也装模作样地跟着比划，但心却早飞到九霄云外。要是没有经历过朔阳派的教导，要是没有学过朔阳派的外门心法，她或许会真当善字诀，是什么了不得的功法，但是见识过那些之后，再回过头来，才发现善字诀与宗门心法的差距。

修行之人，无论所使什么招式，练就什么内功，都离不开灵力在体内的运转，无论个人的修为有多高，体内灵力的量都是有限的。因此，为了能够使有限的灵力，发挥无限大的作用，就需要加强灵力在体内运转的速度——灵力蓄得越快，才能释放的越快，连招时每一招的爆发力才会越大，那样战力才会高。

而善字诀的功法，灵力运转却是极慢的。慢到什么程度呢？风无碍曾经与朔阳派的入门心法比对过，整整慢了四十八倍！而且那还只是低阶的入门心法，若是与内门的高阶心法相比，差的恐怕不只百千倍。这就是为什么，献羊村的人比别人更努力，比别人更有道心，但修为更低、战力更弱的原因！

善字诀修习十遍后，就轮到“日行一善”环节。相比起不太能感受增益的煅体，村民们显然更喜欢行之有效的修心，他们的精神面貌瞬间就生动起来，说起昨日的善行，一个个言之不尽，滔滔不绝。最后轮到叶荃海分享时，日光已经透过门扉上雕刻的“善”字，投进了天井。

“昨日外出送药，遇见隔壁连理村的张根水，他向我哭诉家中老姆患病多日，却无钱医治，我问清了病情后，便将新采的药材配伍了几剂赠予他，他很是感动，连连拜谢，眼中甚至都泛起了泪光。”叶荃海目光明亮，声音抑扬顿挫。

叶荃海是村里的赤脚郎中，他常入山采药卖给埌疆的齐人，采得多了，一来二往，便慢慢懂得了些医经药理。村里村外，有个头疼发热皆找他拿药，寻常人都会留下些瓜果蔬菜作为答谢，唯有那连理村的张根水，知他修习善道，须日行一善，常以此为契机，占些便宜。

但叶荃海并不介怀，反而以此为荣，屡次大度赠药。

“据张根水说，每次他有难时，就会及时遇到我，定是鹏鸟之神感知了我的善心，指引他向我而来，助我早日修成善道。听他那么一说，我似茅塞顿开，就连长久以来停滞不前的修为，仿佛都有了些许的增进。”叶荃海补充道。

叶荃德清镌的面容浮起宽慰：“甚好，你于善道的悟性又增进了许多，”待再想勉励几句时，门外却传来了族吏的通报，便匆匆结束，整装出去迎接。

族吏身高十尺，身穿赤玄白三色筒衣，斜披虎皮偏衫，骑着青鬃天马，风尘扑扑而来。到了祠堂门外，下马宣报“族长有令”，神情颇为倨傲。

他见叶荃德迎来，也不寒暄客套，径自将批文展开，大声宣读：“昊天有运，泽披艽土。闻侠道者岑奂，走六疆，行四海，操侠心而尽仁义；创功法，开万象，逐魔障以匡正道。矢志千载，大道始乘，晋为尊者，法号盘龙。心向之千里同贺，集万民之志成庙宇；恭贺之豪掷灵珠，倾九斛良材立广厦。”

族吏宣读完毕，将批文交给叶荃德，继而吩咐道：“族长有令，献羊村征十人为盘龙尊者建功德宙，庙址选在西出二十里飞来峰，时间紧迫，即日起程，不得有误！”说完，也不等叶荃德回话，飞身跨上青鬃天马即走。

“建功德庙，这可是大善啊！”有村民耳尖，听到了族吏的话，眼中迸出精光。

“村长，我报名！”

“村长，我体格好，让我去！”

“村长，我筑基了，有力气，搬砖一次搬十块！”

村民们从祠堂里涌出来，围着叶荃德，无论男女皆叫嚷着要去建功德庙，生怕说慢了，说小声了，就错失了大好时机。甚至有人提议，为了公平起见，应该比试一番再作定论。

嘈杂的人堆外，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风无碍正猫着身，躲开众人的视野，悄悄向远处挪去。她甚至还故意不走主干道，利用果树、蔬菜、竹篱笆等物什隐蔽自己，一路躲躲藏藏向村西的蚕室摸去。

村子的西边，靠近桑树林的地方，有一座两千尺的蚕舍，里边养着献羊村最宝贵的资产——艽蚕。艽蚕身长三尺，通体褐绿斑纹，不但食量惊人，且蠕动迅速。原本它们也是艽疆山林里的一员，依靠天然的保护色，在暗无天日的密林里活得肆无忌惮，若非它们吐的丝极其坚韧，且遇水不湿，是上等的炼器之材，或许此刻仍在山林里的某处，日啖千枝。

风无碍来到蚕舍，确认四下无人后，鬼鬼祟祟地破坏了大门上贴着的禁制——这种低阶禁制，她曾在朔阳派学过解禁方法。

“走啊，快走！”风无碍走进蚕舍内室，急急忙忙驱赶艽蚕，为了让它们爬得更快，不停踢踹它们弹绷绷的身躯。

冷不丁遭到袭击，艽蚕嘶叫着冲破内室的围栏，逃窜得远远的。

“对！就这样，跑得远远的，跑进山里躲起来。”风无碍一边驱赶它们，一边喃喃自语，“千万不要那么快被找到，我的日行一善能不能成，就靠你们了！”

很快地，蚕舍内三百多条艽蚕，跑得一干二净。

风无碍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蚕室，心中不无得意。她抬起阴翳的眼睛，向着虚空无人处挑衅一笑：“既是让我再来一次，我若还重蹈覆辙，那便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另一边，祠堂的天井内，村人们还在为谁去建功德庙，切磋得水深火热，他们谁也不服输，谁也不愿意将机会拱手相让。比起每日扶老爱幼，互赠瓜果蔬菜等善行，建功德庙这种大事，能让他们自豪辈子！

“咦？怎么有条艽蚕在这里？”叶荃杏吐瓜子壳时，眼角不经意扫到一滩褐绿色，她定睛一看，不得了，真是艽蚕，还是一群！

“不好啦，艽蚕跑出来啦！”

喧嚣的祠堂安静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别比了！先捉艽蚕！”于是四散开来，全村堵截艽蚕。

别看艽蚕个头小，又没有脚，但跑起来却不输腿长六尺的寿比人。本来它们还悠哉游哉地在村里晃荡，一被驱赶就晕头乱向四处瞎钻。有的钻进了村民的房舍，被瓮中捉鳖；有的钻进桑树林大朵快颐，被逮个现行；还有的在田间阡陌慌不择路，引起骚乱。最叫人头疼的，当属那些仍保留着，对山林渴望的艽蚕，它们听凭天性的驱使，进入了双子山……

“村长，不好了！有一部分艽蚕往山上去了！”有人跑来向叶荃德通报。

叶荃德听闻，当即点了几名熟悉山林野道的人：“你们几个，还有筑基后期的，统统随我去找。上个月接了千门教器宗的八百匹单子，咱们万不可因此事延误了交期。”

不消片刻，以叶荃德为首的三十多人便上了双子山。

到了午后，上山的人开始陆续背着艽蚕回来。虽然艽蚕的隐匿功夫一流，但寿比人血统中的御兽基因也不遑多让，无论它们藏身于高树繁枝，还是野草硕叶，寿比人都能凭着一只笛子让它们自动现身，只是有的跑的太远，笛音覆盖范围有限，还需耐着性子搜寻。

到了掌灯时分，山里的人带回了一个噩耗——有部分寻找艽蚕的村民，在七星岭遇到了捉拿细作的翼族叛将庞奕，被他当成细作的同伙，捉了起来。其余人壮着胆子去要人，才发现已被庞奕灭了口！回来的人是为了带担架的，据说死状恐怖，需要用担架抬回来。

两个时辰后，借着清寒星光，十幅抬着尸体的担架进了村。

献羊村人，无论男女老少，举着火把，盛装列队恭迎。从山脚一直延绵到祠堂，他们吟唱着古老的哀歌：“魂兮归来，乐先故些。酎琼浆些，怨憎抵些。搷鼓宣些，怖忧堙些。造歌起些，嗔痴远些。回风舞些，凡缘了些。魂兮归来，下幽都些。携芝兰摒兮，八苦尽。折琼桂蔽兮，九难绝。齐芙华帱兮，大道善。翱鹏资越兮，万事休。”

风无碍夹在队列里，喃喃地跟着开口唱，尸体的担架经过时，她默默地攥起拳头：人死了不是万事休，至少仇还在！

如果说，蝴蝶振动双翅一万次，才能飞过沧海；那么你猜小风，需要抗争多少次，才能改写含恨而死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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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日行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