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箓 第28章 玄门大比

“叶荃婵仙台尊启”

女儿小风拜瑾禀阿姆膝下：

慈鉴

前日惠启尊前手信，如沐春风喜不自禁。时而拜读，恍回庭前膝下时光，尊前音容笑貌妍妍如新，桑子伴面津津如故。

山中不知岁月长，玄修不觉光阴老。自献羊一别，悠悠十年，女儿不负村老冀望，外门各项术修初有所成，尤爱剑、符、阵三术，若侥幸得进一宗，实属人生之大幸。为此，庶修不敢有怠，披星夙夜常有，而花前柳下难见。女儿愧对尊前懿嘱，待修得宗门仙法，再回膝下以告罪之名承欢。

女儿诚惶，大逆不韪。世有炎凉之辈，人有利害之心。善若无类，反遭其害，叩求阿姆与村老，多加堤防奸佞之徒乘虚而入。此言有悖世之伦常，却发乎女儿拳拳敬爱之心，凡有冒犯，待修为有成，回归故里，再当面请罪。

恭请仙安

女儿风无碍叩上

祁元九千八百三十一年六月六日

疏朗星夜下，映日陵山腰处的某间弟子舍内，二十一岁的风无碍靠在窗前，就着清风，将墨迹还未干的信笺，读了一遍又一遍。她阴翳的眼睛，穿过外头花团锦簇的羊踯躅，穿过重峦群峰，穿过云天万里，仿佛能望进献羊村内，池塘边上，竹篱笆的小园子里，叶荃婵读到这封信时的样子。

平顺的脸上漾起清浅笑意，风无碍将信笺装入水火不侵的信封，又以灵力再三封缄，才将信件揣入怀中，踏出房门，向器部在山中的据点走去。

她步履如风，身姿如松，衣袖猎猎，绦带飘飘，半钝的下颚透着坚毅，已非十年前，那个从恨海归来，满脸戾气的小女孩；也不再是秘境中，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仰仗旁人道义，与无稽命运的玄门白丁。自她识海自愈后，便开始明白，无论是命运还是道义，在有更好的人选面前，都会舍弃她，唯有自救，才是她最坚不可摧的出路！

正如她信中所说那样，这十年间，刨去昏睡在床的日子，她严于律己，潜心苦修，当同门怨怼山中清苦时，她反以为佳；当同门敷衍庶修得过且过时，她反以为幸。勤务三十六部，每一部她都得心应手，外门九大术修，每一门她都炉火纯青，只待三年后宗门选拔，夺得魁首，便可深造高阶术法，修得自保之道。

纵观这十年，风无碍较之上一世，能有如此大的长进，除了心中不死不休的悔恨外，还有在宿命面前的无力感。她曾经试图反其道而行，但命轨总在偏移后更加剧业力，不但反噬自身，亦反噬在亲友身上。十年前，她拼尽全力通过朔阳派入门应试，测得灵根，却依旧摆脱不了，外门弟子的宿命；七年前，她于秘境中稀里糊涂死里逃生，却最终以昏睡来抹杀一切痕迹。若要用一句话来总结她的处境，那便是凡所偏离，必被修正；凡所抵触，必遭天谴！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都是徒劳，倒不如听天由命算了，又何苦作这困兽斗？”只是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风无碍是个有思想的人？！她就像一只跌落水中的蚂蚁，虽然暂时顺着草杆爬出了水面，但草杆微弱，而大雨将至，除了在死期前苦练双翼，别无它法。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一旦让她飞离这片水域，便可逃出生天。只是目前为止，她仍不知这片水域的大小——即面具人的底细，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积攒能量，以求机会来临时能够一扫前霾！

眼下，距离她上一世死期还有三年，得益于朔阳派闭门封山的策略，只要她与叶观夏死守山中清规，不行差踏错，就可以永远躲在朔阳派的后面，让面具人无计可施。但为了献羊村的安危，还是没忍住在信中忤逆了几句，只盼阿姆与荃德叔看了，能对外人有所防范。

临近器部据点，风无碍收回思虑，才发现山中各处，洋溢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气。须知朔阳派崇尚清修，修行条件以简陋清苦为上，即便是掌门李克非，也不事奢享逸乐。久而久之，门下弟子也不得不练就冰雪心肝，如今这般喜怒形于色，着实罕见，风无碍顿生狐疑，转向嘈杂处行去。

峰回路转间，花团后探出一张小脸，见是风无碍，大大的眼睛，迅速笑成一条眯缝。

“小风姐姐，你也去看掌门发的告示呀？”叶观夏一说话，颊边漾起两只小酒窝，可爱又可亲，在门派里很受师兄、师姐们的欢迎，有什么事情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什么告示？”能让大家那么高兴，风无碍心生不安。

“我带你去！”叶观夏自告奋勇，拉起风无碍就跑。

上落飞行器的云栈上，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每个人无论境界高低，一个个兴高采烈，磨拳檫掌，意气风发。

“让让——”叶观夏凭借寿比人的身高优势，拉着风无碍左突右冲，挤到了最前面。只扫一眼，风无碍的心就凉了半截。

那是一张贴在角落里，极不起眼的告示，纸是凡间的寻常帛纸，毫无灵气，若不是有掌门金印在，必定会被视作哪位弟子的失物招认。可就是这样一张，不过十寸的告示，令朔阳派内外弟子为之振奋。

只见上面寥寥数行字写着：“十年前，我派与沧夷、千门、玄幽、无极、天音、欢喜缔结为盟，谋定以十年一期为玄门大比。而今十年之期将至，门下弟子有金丹至冲虚境者，皆可报名至勤务处，只是比斗有风险，胜负在天，伤痛在己，谨盼诸君慎重。”

不仅如此，在李克非的告示旁边，还有一张尺寸更不起眼，但用料精贵的“征集告示”，那是出自勤务长老莫久道之手，大意是由于玄门大比赛场在沧夷派，需要临时征集一批勤务弟子，负责参赛弟子的衣食住行诸多庶务，报名者不限修为，庶修分高者优先。

“可以下山了，终于可以出去浪了！”人群中欢呼声此起彼伏。叶观夏也跟着起哄：“小风姐姐，我们可以出去玩了！”她的眼里盛满了星星。

若是旁的事，风无碍肯定就心软了，但出山是万不能的，当即冷脸道：“我不出去，你也不许去！”

“为什么？”叶观夏小脸一跨，眼里的星光暗去，从云栈到山道，一直缠着风无碍不依不饶“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出去过，好不容易有机会，要是错过了，又不知道要在山里，关上多少年！再说了，赛场上有那么多各门各派的高手，看他们比斗，对修行也很有助益的。”看得出来，叶观夏真的很想出山，她用尽了说辞，只差哭出来了。

可风无碍非但无动于衷，还乖觉一笑：“不为什么，就是不能去，你若去，我便写信告诉荃德叔，说你不服管教。”

“风无碍，你当年在秘境中昏迷不醒，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我讨厌你！”叶观夏一气之下，口不择言，撇下风无碍一走了之。

远处的人声，还在热烈地商讨着出山之后，该如何展开游玩。近处的林荫，却骤然鸦雀无声，风无碍注视着叶观夏跑开的身影，静默了许久，才继续前往器部据点，付了三枚绿晶灵石，将写给养母叶荃婵的信，交由器部的信鸟带去。

十日后，朔阳派公示了，玄门大比的比斗者名单。其中朔阳派报名者最多，高达一百二十人，其它各派亦不在少数，千门教八十八人，玄幽门五十七人，无极宫三十六人，天音阁十九人，欢喜宗十人，而沧夷派作为主办方，人数与朔阳派相当，再加上各疆的小帮会与散修，共计报名者一千两百人。

公示前，人头攒动，报名的、没报名的，都挤上来看个热闹，忽然间有个大嗓门响起，“柳三嘻也去了，他气运那么强，你们这些人就等着输吧。”

旁人回以白眼：“那可未必，比斗比的是修为，又不是运气。这榜上比柳三嘻修为高的，没有一千也有几百，甚至还有冲虚境的，他柳三嘻气运再强，难道还能越阶不成？”

众人定睛细瞧，公示名单内，除了报名者的门派、法宗、姓名外，最后还详细列明了修为境界，其用意或许是让报名者，对比斗的难度提前有个预判。

榜下经过的风无碍，目光无意间落在，一个叫夏遇安的无极宫弟子名字上，心中陡然升起似曾相识的惊异感，总觉得在某个心惊时刻，见过这个人，可惜记忆就像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她越努力去捕捉越是徒劳。直至夜间星起时，漫天星光如灯，十年前，祠堂外一闪而过的画面，在脑海中再次清晰，那张精美绝伦，叫人过目不忘的脸，竟与秘境内火折子下，昙花一现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彼时他说……他是“无极宫医宗弟子夏遇安”。

没错，名字、身份与公示上的一样，相信同一个门派，同一个宗门之下，再不会有另一个相同的名字。风无碍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就连瞳孔都在颤抖，难怪她这些年，苦寻不着半点线索，原来恶贯满盈的凶手，竟藏身在玄门内，而且还是以济世救人为标榜的无极宫！

“好啊，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无极宫是如何的济世救人！”风无碍脸上浮起狠厉，眼中阴翳如霾，腾地起身去勤务部报名。

“啊，你来晚了。”执事师兄拿着名册，不无遗憾道，“适才最后一个报名的才走，正好三十人，不多不少。”

“不，我有很重要的理由，我一定要去。”风无碍恳求道。

“谁不重要呢？每个人都这么说。”执事师兄两手一摊。

“能不能通融一下？”风无碍不死心。

“莫长老吩咐只招三十个，通融不了一点。”

“可上面不是说‘庶修分高者优先’吗？”风无碍脑海中灵光一闪。

“啊对，你多少分呢？”执事师兄满脸敷衍。

“我，风无碍，庶修，每年第一。”

“那没问题，师兄马上给你把名字加上哈。”执事师兄利索地，将最后一个名字划掉，在旁边写上风无碍的名字，“成了，安心回去睡吧，届时别迟到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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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玄门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