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小蓝!”
苏木和老者异口同声喊出声。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穿云箭呼啸而来,擦过侍卫领头拿刀的手,箭头插入后面的柱子上。侍卫吃痛,手刀落地。
近身的几人错开站立,而其他人则被突然出现的箭矢吓到,怕死的匆匆跑离,但总有好事者不怕死。毕竟好戏正到**,不忍离场。
很快缓过神来的柳菘蓝趁着周京墨因自家侍卫受伤分神,继续上前抢酒。周京墨听到脚步声回头便看到红着眼扑向自己的柳菘蓝,下意识地把酒随手往外一丢。
柳菘蓝用力过猛一时间没站稳身子欲往前倒,周围众人的眼神跟着在半空划出弧线的“醉今朝”,眼睁睁地看着它准备落地于老板脑袋上时。来不及惊呼,穿云箭已再次破空而来,在酒坛即将到达时将其击落。落地,身碎;酒水破茧而出,酒香芬芳四溢,留下它生命里最后的余香。
柳菘蓝虽被反应过来的周京墨和时刻在身侧护着的苏木双双扶住得以不倒,但酒坛身碎的清脆声也狠狠捏碎了柳菘蓝的心。他万般心痛,犹如那年父亲不明身死与母亲回西州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
“醉今朝”最后的吟唱隔开了闹哄哄的众人,也让周京墨彻底酒醒冷静下来。他没想到事态失控,不禁低头看着柳菘蓝。此时的他身子微微颤抖。周京墨于心不忍,想说出口的话却被面子堵在喉咙,扶住柳菘蓝身子的手微微发紧。
苏木先开口,声音不忍。
“你……”
不等苏木把话说完,柳菘蓝像是感受不到周京墨的挣扎、苏木的关心,发疯似的推开苏木扶着自己腰的手、挣脱开周京墨“禁锢”自己的双手,起身爬到“醉今朝”遗体面前,跪在地上捡起酒坛碎片,双手颤抖。泪水如断裂的珠帘,一颗、一颗、无声地从柳菘蓝的桃花眼里坠落,落在其中一块碎片上。
周京墨看到柳菘蓝抱着酒坛碎片落泪的样子,愣在原地。
他在哭?他居然哭了?
想触摸又不及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周京墨终是抵不过心里的坎只好无力地放下。
苏木赶紧上前扶起柳菘蓝,却被他推开。此时看戏的旁观者也看不下去了,有人出声说道:
“今日这‘醉今朝’还真是热闹!”
“这周小公子还真是霸道啊!”
“是啊!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的哭得这么惨的。”
一声出,两声闹,倏忽地楼下议论纷纷。周京墨被议论声吵得心烦,大吼一声:
“吵死了!”
一瞬间,空气静默。
在众人诧异之时,一道人影忽地从房梁上一落而下,如同一根银针落地,打破了这静默之地。一时间,场面又开始吵闹起来。
“这身打扮……莫不是……”
一袭银霜缎子长袍如九天银河般落入眼前,来人落地后负手而立,透着面纱看着众人百态神色,缓缓走来,步履间广袖流云。此时两侧窗户迎来一阵一阵春凤,高高束起的长发在背后随风飘逸。左手拿着一把琉璃弓箭,却不见羽箭。
来者正是……“东海九阳城,空、山、阁!”老板震惊之余也不忘扶起自己忘记合上的下巴。
在众人疑惑、错愕、惊喜等百态之下,来人双手抱拳行礼。
“在下东海九阳城空山阁弟子,楚陵游!”
明明还是少年之姿,确有成大事者之势。此时已经躲在一旁的老者看着走到中间的楚陵游,不禁点点头,面露欣慰之色。
周京墨见少年是刚刚射伤他手下的罪魁祸首,气打不过一处来,上前指责,对着少年一通乱骂。侍卫上前阻止自家主子,小声在其耳边提示少年来历。周京墨虽停止乱骂,但右手食指仍指着楚陵游的脸。
楚陵游对周京墨的指责毫不在意,他错开周京墨带着指责的手指,来到柳菘蓝身边蹲下,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簪,放到柳菘蓝手里。
“今日没带银钱在身,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赠于你,希望能赔你这坛酒。”
闻言,沉浸在悲伤里的柳菘蓝终于有所动作。他抬头看向楚陵游,又看着他手里的玉簪子。此玉簪虽朴素无华,却晶莹剔透,如同少年的眼睛一般清澈。
“这,不关你的事。”柳菘蓝哽咽说道,“还得多谢公子刚刚的救命之恩。”
少年摇摇头,嘴唇张合,声音如清风般吹入柳菘蓝耳朵里。
“事态紧急,我……”少年停顿一下,继续说,“我很抱歉。这根玉簪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希望你能收下。也希望能结束今日这场闹剧。”
少年清冷般的话语让柳菘蓝清醒。自知今日多次失态,惹是生非,耽误了不少时间,舅舅怕是等急了。柳菘蓝摇摇头,再次婉拒了少年的赔礼,无力说道:
“这是令堂留给你的,我不能收。”
说完,他站起身,却因为刚刚摔倒扭到了脚吃痛还踉跄一下。苏木本欲上前扶住,却被老者拉住衣角。老者朝他摇摇头,苏木疑惑地看着老者,只见老者在他掌心比划了几下。苏木虽不再上前,但依旧保持要上前的姿势。
柳菘蓝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衣裳,瞥了一眼周京墨,眼神间充满失望之情,但很快就恢复常态不再看他。接着,他朝少年、苏木、老者郑重行礼后,沉默地走出大门。而其余三人停在原地,各有所思。
柳菘蓝无神地看着繁华的街道,又抬头看着蓝宝石般的天空,自言自语般说道:
“爹,娘,对不起。孩儿不孝,今日无法带上这‘醉今朝’给您二老尝一口。来日孩儿高中,定带上这‘醉今朝’给您二老尝尝。”
说完,柳菘蓝瘸着脚、失魂落魄地离开这闹事之地。一身青衫随风摆动,腰间悬挂的香囊隐隐散发出清香。明明走在阳光之下,柳菘蓝的身子却愈发感到冰寒刺骨。
柳菘蓝走了。好戏也随之落幕。看客纷纷散去,各回各家。苏木和老者对视一眼,与楚陵游行礼道别后往柳菘蓝离去方向追去。楚陵游递给侍卫一个药瓶后,看了一眼周京墨,转身离开。走出大门,街道人群熙熙攘攘,他看着刚刚柳菘蓝离去的方向,眉宇间流露出忧郁之色。
侍卫看着手里的药瓶,青玉雕刻的瓶子光滑靓丽,这应该是空山阁独创的金疮药。伤口刚刚已经草草用身上衣服撤下的布条止住不再出血,他把药瓶藏在怀里,想着回府后要找个时间把这药好好研究一番。
周京墨仍沉浸在刚刚柳菘蓝稍纵即逝的眼神里,浑身不舒服。他看向酒楼大门,嘴里嘟喃着:
“柳菘蓝……他又走了。”
侍卫听到人名,不禁发问:
“柳菘蓝,是刚刚那位青衫公子的名字吗?”
周京墨从他人嘴里听到柳菘蓝三个字时,神色变得更加落寞。见周京墨神色不对,侍卫不免担忧。
“世子殿下,您还好吗?”
周京墨看着刚刚柳菘蓝走出的大门,无力地点点头,不知是对侍卫,还是对自己。
“也是,我这么混蛋……谁都不想待在我身边的。”
说完,周京墨自顾自往前走,神态、身姿不似先前那般高傲,像丢了一魂,跌跌撞撞地走出大门。侍卫追着上前但只是远远跟随身侧。他深知,此时的周京墨如同刺猬,浑身带刺,不让任何人靠近;靠近关切反而适得其反。纵然很心疼自家主子,侍卫却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遇到任何人可以打开周京墨的心结。但今天这场闹剧下来,侍卫知道了。
这个柳菘蓝,就是周京墨这么多年那个打不开的心结。
闹剧传得沸沸扬扬,回府后的周京墨果不其然被镇北侯叫去训话。他照惯被罚跪在父亲的书房前,脑海里循环放映柳菘蓝离开酒楼时看他的那一眼。刚刚父亲在耳边的训话早就左耳进右耳出。
深夜的柳家才点起一盏灯火。当年离家前母亲便将这座宅院转给牙人售卖换路上盘缠。听说中间几经他人之手,说是因为买家嫌晦气便退了。后来不知怎的被舅舅用三倍价钱买回,如今,柳菘蓝赶考回京,便得以回到这处旧宅住下。
许是路上奔波劳累,加上水土不服,等候许久的舅母、外甥早已呼呼大睡,睡到天昏地暗。只剩下半夜醒来的舅舅起夜发现书房亮起的一剪光影。他来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不久,柳菘蓝从里面把门打开,见是舅舅也不意外,请他进门。
舅舅落座,见柳菘蓝准备给自己倒杯水连忙出声阻止。
“不用了,蓝儿。过来坐会儿。”
柳菘蓝停下手中动作,来到舅舅身侧的椅子坐下。眼角的红痕在微亮的烛光下却显得触目惊心。
“去见你爹娘了?”还是舅舅先开口,“哭了?”
他轻轻拍了拍柳菘蓝的背,像是哄着委屈的婴儿。
“舅舅,”柳菘蓝声音沙哑,无力说道,“对不起!”
舅舅摸了摸柳菘蓝的后脑勺,怕是惊着柳菘蓝内心深处的脆弱,轻声说道:
“傻孩子。舅舅都知道。”
柳菘蓝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把头埋进舅舅怀里,哭了起来,又怕吵醒隔壁睡着的舅母和外甥,咬住自己的手背不哭出声。舅舅知道他会这么做,拍了怕他咬住的手。
“孩子,没关系,哭出来吧。我们陪着你。”
闻言,柳菘蓝抬头,见舅母和外甥已来到书房。舅母为柳菘蓝披上披风,外甥递给柳菘蓝一颗糖。然后两人也抱住柳菘蓝。
“蓝儿,我们都在。”
这一夜,柳家不眠。而在跟随柳菘蓝来到柳家门前后的苏木与老者悄悄潜入宅院上书房屋顶见机行事。此刻身侧的老者早已睡下,而他拿出腰间的匕首,拔开刀鞘,刀身映出他阴郁的眉眼,在月光下发出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