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端敏县主撞见,他当然是心慌的,但是他又很开心,大抵是一种胜利的喜悦,虽然如此,他仍没忘记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萧洛尘并没有放开,而是拉着苏慕松转身面对着端敏县主,正色道
“方才听慕松说了才知晓了县主的心意,承蒙错爱,但正如县主所见……”萧洛尘抬起与苏慕松相扣的手,“这就是我的选择。”
“洛尘哥哥……”
端敏县主的神色难掩失落,泪盈于睫,却强忍着没让它落下,黯然一笑。
或许情之一字,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这个结果她应该料到的,在目睹苏慕松为了萧洛尘教训王峥的时候,在浔州见到苏慕松照顾受伤的萧洛尘的时候,在湖畔偶遇萧洛尘与苏慕松的时候。
只不过,她想赌一次,赌苏慕松是一厢情愿,赌萧洛尘不会离经叛道,然而,她赌输了。
“我明白了,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端敏县主有她自己的骄傲,虽倾心于一人,却也不是痴缠的女子,深深的吸气缓缓的吐出,两三次之后便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抬头看起烟花来。
一旁的季子明目睹了全程,倒是没露出半点惊讶之色。
也不知是因与二人同窗多年认为眼前所见皆是意料之中呢,还是因为他本就冷心冷情,对别人的事并不关心。
在与苏慕松、萧洛尘二人点头致意后他便继续波澜不惊的欣赏头顶的绚丽去了。
二人回到先前的位置,第三轮焰火已经放完,载着灯楼的船只鱼贯而出,缓缓的从码头驶向观景台前的水面。
风自东南方向吹来,为行船带来了阻力,原本一字排开的船只行至中途便有些偏离了航线,但好在灯船众多,虽稍有偏离,倒也无伤大雅。
苏慕松心绪并未完全平复,回想与端敏县主的照面,不由有些担心。
“洛尘,对于县主你方才说的话是否过于直接了?”
“方才是谁委屈巴巴的要掉眼泪,这下子又怜香惜玉了?”
“倒也不是怜香惜玉,只是怕那县主心中愤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萧洛尘另一只手附上苏慕松的手背,轻拍着安慰到
“不会的,县主生性良直,心胸疏阔,不会因为此事与我们为难的。”
“我说的直接是想让她明白,我并非是为了拒绝她而做样子给她看,而是我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如此也好让她早日死心。”
对于萧洛尘说的这些话,苏慕松却并不十分理解
“那她若不死心呢?”
萧洛尘把玩着苏慕松的手指,耐心解释道
“哪个少女没恋慕过一两个翩翩的少年公子呢?想必县主也不过是知晓了我略有才名,长得也不算难看,在心中将一些她喜欢的特性放在了我身上,如此便觉她自己倾心于我了。”
“然而事实上她并不了解我,她倾心的也只是她想象中的我,而不是真实的我罢了。县主聪慧豁达,会明白这一点的。”
萧洛尘与端敏县主虽然只见过两次,但却愿意相信端敏的为人。
“你担心县主,却不担心季子明吗?”
到底是从少学便在一起上学的同窗,苏慕松对于季子明显然更为了解
“季子明虽与我们没有深交,但好歹同窗多年,他的为人我还是看得清楚的。他虽出身寒门,但却有一身傲骨,不屑于做那些背后捅刀损人不利己的事。”
“倒也并非对他没有好处,不过他的确是正直之人。”
与子学中大部分学子出自名门勋爵之家不同,季子明是因才智超群而被地方选送至子学的。
这些年来,虽然萧洛尘始终压他一头,他也从未依附太师一党,虽然没有什么深厚交情,但也从未与萧洛尘交恶。
三个月后的科举考试,萧洛尘与季子明无疑是士学中最有望高中状元的人选,若萧洛尘不能参加,那状元几乎毫无疑问便是季子明的了。
彩灯的光辉倒映在水面之上,浮光跃金,造出个如梦似幻的境界,直将湖畔的人看呆。
但此时的苏慕松却没有心思去看眼前的美景,他心中不安。
“洛尘,其实县主同我讲的那些话都没错,你是状元之选,有自己的志向,你未来的路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所阻碍。你选了我,那你的前程怎么办?”
还是这个逃不过的问题,苏慕松最顾忌的问题。
萧洛尘闻言,绽开一个笑容
“慕松,你是不是想多了?”
“什么?”
“我有说不去考科举了吗?我想明白了,我的志向、仕途与我们是何种关系其实是两码事,不相干的。”
“可是……”
“我无意于挑战世俗礼教,不过是想和意中人相伴相守而已。我不成亲就是了,这样总不会碍着谁了吧,谁还能强逼我不成?”
四哥和六哥事例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前车之鉴,但于萧洛尘而言,无论是跳崖殉情的四哥,还是对霍嫣然不离不弃的六哥,他们给了萧洛尘勇气。
纵使前路荆棘密布,为了心中所爱,也总要坚定向前,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便是粉身碎骨也当是“死则同穴”了。
“若世人还是容不得,流言蜚语只管冲着我来就是,只是,届时你愿意和我一道吗?”
二人并立,苏慕松高出萧洛尘一头,萧洛尘微微抬首,焰火映入眼眸,流光溢彩,满盛着对未来的希冀,苏慕松看得有些呆住,挪不开双眼。
萧洛尘的一番话说的清楚明白,他心中定了主意便不会再轻易更改,正如他四哥说的那样,不畏惧将来,活在当下,往后会是怎样他不知道,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天塌下来我也同你一道担着,说好要守着你一世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慕松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毫不犹疑的再次表明自己的决心,回握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将萧洛尘攥得生疼。
虽然吃痛,但萧洛尘却不愿意放开哪怕一丝丝缝隙,与苏慕松十指相扣,让他觉得心中莫名的安定。
眼见苏慕松一副慷慨决然的神情,萧洛尘只觉得自己方才或许把事情想的太坏,吓到苏慕松了,免不得要玩笑两句
“傻子,我若死了,你还守着坟不成?”
萧洛尘虽说的是玩笑话,但苏慕松仍旧忌讳,他幼时目睹了家中骤然遭难,生死之事于他而言并不是能轻易用来说笑的。
“呸呸呸,你青春少艾,风华正茂,怎的说这晦气话。”
“人终有一死,谁又能在世上活千年呢?若真有那一日,你伤心难过一阵便将我忘了,然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你若死了,我也当是如此。”
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的深情固然让人感动,但在萧洛尘看来,却也只是感动了看客,于他们自身而言,其实并不值得。
只是很多时候没有走到那一步便体会不到,眼下萧洛尘虽是如此说,焉知来日事到临头他是否还会如今日所说的那般洒脱。
苏慕松并没有回应。
先前在璋城莫雪的宅子里,他抱着受伤的萧洛尘等死时,便已然经历过。
那时,尚且是大不了二人一同赴死的局面,若是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与萧洛尘生离死别,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萧洛尘所说的那样。
风势愈发大了,也不知是因为吹经湖面还是因为真的下起了雨,风中饱含水汽,扑在人脸上,总觉得潮乎乎的,并没有初夏夜清风的舒爽,大抵是要下雨了。
好在这场盛会也已接近尾声,只剩下放灯这一项,否则待会儿下起大雨来,在这汹涌的人潮中怕也只有任雨水浇淋的份儿。
灯船驶向了对岸,这边湖畔的人群也就渐渐消散,各自找好的位置放灯去了。
随从们拿出备好的河灯,苏慕松与萧洛尘带着弟弟妹妹们将愿望写好,一一放入河灯之中。
苏慕柳果然将自己的河灯与哥哥们的比对起来,发现自己的灯纸和别的灯不一样,萧洛尘便说苏慕柳的这个灯是他特意做了送她的,苏慕柳这才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苏慕松一行人并未打算走远,他们所在之处位置尚可,既方便放灯,水的流向也正好,能将灯带入溧水河中。
苏慕柳兴冲冲的拿着自己的河灯往水边冲去,牵着她的苏慕柏差点就没拽住。
途中,苏慕柳见到两手空空的萧洛埑,便停了下来
“大哥哥,你的灯呢?”
“我出门太急了,忘记带了。”
萧洛埑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脸上不自觉的漾开柔和的笑意。
他本就是临时起意,不过打算随便看看便回去的,并未想到会遇到萧洛尘和苏慕松,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待到放河灯这会儿。
苏慕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河灯,又等了等追上来的苏慕枫,两个小家伙嘀咕了一阵,苏慕柳将自己手中的河灯递给了萧洛埑。
“大哥哥,我的这个送给你。”
“那你自己不就没有了吗?”
“没事的,我和慕枫是双生子,我俩可以共放一个。”
“那就谢谢你了。”
萧洛埑拍了拍苏慕柳扎着小辫的头,笑着接受了两个小鬼的好意。
不多时,湖面上便飘满了各色河灯,点点闪烁,灿若繁星,承载着人们的希冀与祝愿。
祈愿家族兴旺,顺遂安康,祈愿缔结良缘,相守相伴,祈愿前程似锦,大道康庄,祈愿天伦永叙,长乐未央。
人潮逐渐散去,苏慕枫与苏慕柳在随从的肩头睡去,荀漠林与苏慕柏也早已是睡眼惺忪,苏慕松只好带着这几个小鬼回府去,好在萧洛尘可以与他四哥一同回去,倒也不必再绕路相送了。
一路之上,苏慕松见到好几处火起,大都是因大风吹倒了街边的灯架,点燃了彩绸,火势便沿着彩绸蔓延开来,京兆尹与巡防营的人往来奔忙四处灭火。
好在俄顷便是大雨,倒是将风引起的大火都浇灭了,只不过大雨虽灭了火,却也浇熄了满城的彩灯,承载着人们愿望的河灯也在风雨的轮番肆虐之下尽皆倾覆,唯余一二孤灯,飘摇着被流水送向无边的黑幕。
前一刻还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邕京城,顷刻之间便又似是沉入梦魇之中,只剩黑暗与寂静。
苏慕松的守候在这一夜似乎终于开出了花来,此时的他还以为自己和萧洛尘的将来会是花好月圆人长久,却并不知道何谓十年生死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