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是被一阵尖锐的通讯器铃声惊醒的。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床头柜,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根本没回房间睡。他在桑教的床上赖到半夜,最后被对方连人带枕头扔了出来,索性就在客厅沙发上守了一晚上。
通讯器在茶几上疯狂震动,屏幕显示“未知号码”。琥珀揉了揉眼睛,伸手去够,却不小心碰倒了昨晚喝剩的半杯水。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口,激得他一个激灵。
身上多出来的毯子大概是桑教给他盖上的。
他掀开毯子抓起通讯器。
“六点零两分。”桑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迟到两分钟,加训两个小时。”
琥珀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膝盖撞到了茶几边缘,疼得他龇牙咧嘴。通讯器那头已经挂断,只剩下单调的忙音。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六点零三分。
“完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向浴室,冷水胡乱拍在脸上,牙刷在嘴里捅了两下就算完事。换衣服时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衬衫,皱得像块抹布。他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就往身上套,一边系扣子一边冲向门口。
路过厨房时,他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琥珀犹豫了一秒,转身拉开冰箱门,抓起那半盒速食面就往嘴里塞。冷硬的面条卡在喉咙里,他捶了两下胸口才咽下去。
“至少不会饿死。”他自言自语道,顺手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
训练场在圣歌兰西侧,是一栋半圆形的金属建筑。琥珀气喘吁吁地推开大门时,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桑教背对着他站在场地中央,手里拿着一块表。
“六点二十。”桑教头也不回地说,“迟到二十分钟,加训二十个小时。今天完成不了就加在明天时间上,以此累加。”
琥珀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喉咙里泛着血腥味:“你认真的?”
桑教转过身,银质肩章在顶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他的目光在琥珀凌乱的头发和歪斜的领口上扫过,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紧了。
他命令道,“五十个俯卧撑,热身。”
琥珀瞪大眼睛:“五十个?我连五个都做不了。”
“五十五个。”桑教打断他,“讨价还价一次,加五个。”
琥珀张了张嘴,又识相地闭上。他慢吞吞地脱掉外套,趴在地上,手臂刚弯下去就剧烈颤抖起来。
刚做了两个。
“动作不标准。”桑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重来。”
琥珀咬紧牙关,重新开始计数。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胸口火辣辣地疼,没做几个他胳膊突然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肌无力。”桑教冷冰冰地评价,“起来,继续。”
“你才肌无力。”琥珀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吐槽,“让我休息一分钟。”
桑教蹲下身,一把揪住琥珀的衣领,强迫对方坐起来:“在战场上,感染者会给你休息的时间吗?”
琥珀的绿眼睛因为缺氧而泛着水光,他盯着桑教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咧嘴一笑:“如果感染者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我宁愿被感染。”
桑教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松开手,琥珀又跌回地板上。
“嘴挺厉害,六十个。”桑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开始计时,一小时内完成不了,再加十公里跑步。”
琥珀哀嚎一声,挣扎着爬起来继续。
好不容易完成俯卧撑,桑教又道:“格斗两小时。”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成了琥珀人生中最漫长的噩梦。
桑教的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致命的优雅,而琥珀笨拙的模仿就像只被扔进狼群的小羊羔。他被摔了无数次,后背和臀部早已麻木,只有桑教手掌留下的触感还清晰地印在皮肤上。
“手腕太软。”桑教又一次纠正他的姿势,手指在他腕骨上施加压力,“这样根本使不上力。”
琥珀趁机反手握住桑教的手,拇指在对方掌心暧昧地摩挲:“这样呢?够有力吗?”
桑教猛地抽回手,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再加五组。”
训练终于结束时,琥珀像摊烂泥一样瘫在长椅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桑教站在一旁,正在记录训练数据,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桑教又拿出了一个心率测量器。
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的数字开始飙升——
120
145
180
最终定格在惊人的203。
“心脏不行。”桑教皱眉盯着数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种心率随时可能猝死。
琥珀侧头看向桑教手中的记录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他的评价:
【肌耐力:差】
【心肺功能:极差】
【协调性:零分】
【唯一优点:嘴硬】
“喂!”琥珀伸手去抢记录板,酸痛的肌肉却让他龇牙咧嘴,“我这叫天赋异禀!正常人谁能把心跳飙到两百多?”
“所以你不正常。”桑教道。
琥珀喃喃自语道:“还不是因为你离我太近。”
“格斗就是有身体触碰。”桑教站在他头顶的位置,逆光中只能看清他紧绷的下颌线,“不习惯就给我忍着。”
桑教已经走到了训练场另一头,正在调试全息投影。三维人体模型在空中旋转,展示着各种格斗姿势以及刚刚琥珀格斗中的摄像记录。
“你从没有接受过体能训练,身体素质太差。”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里回荡,“但既然成为分发部的花农,免不了外出任务。”
桑教关闭投影,“战斗中没人能帮你,只能你自己救自己。不想死就提升自己。”
训练场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琥珀搓了搓手臂,突然意识到桑教说的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真实的鲜血。
“你不是也会跟着外出吗?”琥珀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时候你不能救我?”
桑教:“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不救就不救。”琥珀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抬脚踢飞了地上的训练器材,“反正我这种‘肌耐力差、心肺功能极差、协调性零分'的废物,死了也不可惜对吧?”
器材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桑教沉默的看着他。
“你基础太差。”桑教最终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我不要求你能有多大提升,所以在一个月之内俯卧撑必须能标准做到一百个。格斗可以输,但要保证不会在被我摔倒在地。”
桑教的话像一桶冰水浇在琥珀头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指甲缝里还带着训练时蹭破的血迹。一百个俯卧撑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像天方夜谭。
琥珀一屁股坐在地上,气馁道:“我怀疑你是在公报私仇。能不能少一点?”
“六十一个。”桑教的声音毫无波澜,“继续讨价还价?”
“别!”琥珀一个鲤鱼打挺,或者说他想象中的鲤鱼打挺,结果只是狼狈地翻了个身,手肘撑地勉强跪坐起来。
训练服已经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他盯着桑教锃亮的军靴,突然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脚踝。
桑教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教官,”琥珀仰起脸,绿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我站不起来了,拉我一把?”
桑教低头看他,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琥珀读不懂的情绪。下一秒,他抬脚轻轻一挑,琥珀就惊叫着重新躺回了地上。
“看来你还有力气耍花招。”桑教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营养剂扔在他胸口,“喝了。”
“做不到怎么办?”他小声问。
桑教走到他面前,冷冷俯视着他:“那就准备好遗书。”
这不是玩笑。
琥珀从桑教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个信息。
琥珀躺在地上没动,用手臂遮住眼睛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那在我死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有没有......”
“没有。”桑教干脆地打断他。
“我还没说完!”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桑教背对着他调整训练器械,耳尖却微微发红,“答案是‘不'。”
琥珀坐起来,坏笑着凑过去:“‘不'是什么意思?是不能喜欢我,还是不会喜欢我,还是……”
桑教猛地转身,一把将他按在训练垫上。琥珀的后脑勺轻轻撞在软垫上,一点也不疼,但桑教的表情让他屏住了呼吸。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暗潮汹涌,近在咫尺的呼吸明显加快了。
“听着。是不会,也是不能。”桑教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危险,“我训练你是为了让你活命,不是让你玩这种幼稚游戏。”
琥珀能感觉到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大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触桑教的脸颊:“那你为什么脸红了,教官?”
圣歌兰一般早上九点开始工作,琥珀训练了三个小时,还没来得休息一会儿又要跑着去报道,但不是去分发部,而是去信息科替占星女代班。
之前让占星女替他占卜,代班逃不掉。还好分发部不是很忙,加上还没到三个月期限,他才有时间帮忙。
琥珀拖着酸痛的身体赶到信息科,累得水喝不上一口,刚坐下来占星女就出现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
“迟到了十分钟,”她晃了晃腕表,“看来我们的死刑官下手不轻。”
琥珀伸手去抢她的杯子:“少幸灾乐祸,代班而已,又不是卖身。”
占星女灵巧地躲过他无力都抢夺,抿了一口,笑眯眯道:“档案室今天要整理近五年的居民抵抗剂配额记录,顺便核对一下编号错误的数据。”
她顿了顿,又补充,“对了,档案室分四个区,你只需要整理药剂分发记录,别乱碰其他资料。你进去里面会有一个管理员守在里面,他是过去的研究员,脾气有点怪,但人还行。不是什么鬼,别被吓到了。有事问他。”
“他没被海花毒素影响?居然还活着。”
“他不是圣歌兰的人,是新约圣母院的,疯了之后就一直待在圣歌兰档案室里,抓到谁就问谁。”
她说完,把水杯塞进琥珀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溜了。
琥珀捧着那杯温热的救命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杯,才感觉干涸的喉咙稍微活过来一点。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拿着任务清单和权限卡,朝通往地下档案室的专用升降梯走去。
档案室位于圣歌兰主体建筑地下最深处,厚重的金属门后是一排排高耸的档案架,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气息。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金属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森林,整齐地排列开去,一眼望不到头。
空气异常干燥,带着保护纸张的特殊药水气味,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为了保护这些脆弱的纸张免受潮气和阳光侵蚀,这里的环境被严格控制得近乎苛刻。
“有人吗?”琥珀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远处通风系统发出极其低沉的嗡鸣。
“搞什么,说好的管理员呢?”
琥珀嘀咕着,揉了揉依旧酸痛的肩膀,按照指示牌朝药剂配额及分发记录区走去。架子上的档案盒密密麻麻,标签上的编号看得人眼花缭乱。笨拙地爬上移动书梯,试图够到最上面一层。
就在他踮着脚,伸长手臂去够一个标着“新纪元32年Q3”的档案盒时,脚下移动书梯的轮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猛地一晃。
“不对!不对!为什么他们可以?其他人就不行?!这不公平!逻辑错误!巨大的逻辑错误!!”
一个嘶哑、癫狂的吼叫声突然从不远处一堆摇摇欲坠的古籍和卷宗后面爆发出来。
伴随着这声吼叫,一个瘦削的身影猛地从一堆书山里“炸”了出来,灰白的头发像被电过一样根根竖起,沾满了灰尘和蛛网。
琥珀本就重心不稳,被这人一晃让他整个人向后仰倒。
管理员根本没注意到摔下去的琥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神经质地反复念叨:“适配度!豁免权!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的孩子就能活下来?那其他人的孩子呢?!活该被丢进化粪池吗?!规则错了!配方错了!全错了!!”
琥珀惊魂未定地趴在书梯平台上,心脏狂跳,看着下面状若疯魔的人。这出场方式确实够“别被吓到”的。
管理员猛地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透过歪斜的镜片,似乎终于聚焦到了摔在书梯上的琥珀。他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样,踉跄着冲过来,枯瘦如鹰爪般的手一把死死抓住了琥珀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你是新来的代班?”管理员的声音尖锐而急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你来得正好,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是哪里错了,快来看看这份数据,它不合理。”
他几乎是用足以掐入骨髓的力道拉着琥珀去了档案室一个角落,那里全是横七竖八的资料档案,随地乱丢。
琥珀被拽得生疼,试图挣脱:“冷静点,我是来整理配额记录的,不是来帮你忙的。”
“配额?”管理员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琥珀脸上,“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分级别,不公平!就是这些该死规定,它们沾着血。”
他继续咬牙切齿威胁道:“你刚刚摔坏了我的档案,不帮我,我就把你磨碎了当书签!”
琥珀:“……”
这出场方式,这疯疯癫癫的话。完全不像占星女口中“人还行”的样子。
琥珀心里暗骂一声,知道跟这个状态下的疯子讲道理是没用的。他只想赶紧脱身去完成那该死的代班任务。
强压下烦躁,敷衍道:“行行行,我看,我看。你先松开我。”
管理员闻言立刻松开了些力道,带着他进去了另外一个藏书室,藏书室带识别系统,居然要王庭对人才能查看,他看到上面显示面前管理员是王庭过去的研究员,
格里芬。
他根本不是新约圣母院的人。
格里芬丢给他一份文件:“告诉我哪里错了,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就他们可以?”
琥珀只想赶紧打发他,皱着眉随手翻开了那份老旧的文件。纸张脆得仿佛一碰就碎。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发黄的纸页,上面是一些手写的、褪色的记录,似乎是关于某种特殊豁免权或转移记录的名单。
三个熟悉的名字像冰冷的针一样刺入他的眼帘。
薇拉·艾略特。
特殊豁权:编号X-0905关联体。
转移至明莱城,监护权确认。
权限:S级(绝密)
莱恩·冯·克莱斯特。
特殊豁免:编号X-0927关联体。
权限:S级(绝密)
玛丽·费劳尔。
完美体:编号X-0932关联体。
权限:S级(绝密)
琥珀还记得玛丽。
莉亚的爱人。
薇拉妈妈?莱恩?玛丽?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份旧文件里?
他下意识地想把文件凑近些,想看清那行被划掉的批注。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格里芬突然像被火烫到一样尖叫起来,一把将文件从琥珀手中狠狠抽走,动作快得惊人。
琥珀的心脏还在为刚才的发现狂跳不止,他急切地追问:“那份文件是什么?”
“被迫害者。”
格里芬粗暴地从另一个架子上抽出一个薄薄的、标记着红色“加密“字样的文件夹,看也不看就狠狠拍在琥珀胸口,力道之大让琥珀闷哼一声后退半步。
文件夹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冰冷的黑体字:
【项目代号:海华抵抗研究 ——初期观察记录】
琥珀打开看,里面记录了一些海花抵抗剂研究的数据和结果,大致是抵抗剂能有效抵御契约拉病毒感染,但是会摧毁人类的生育系统,即使人类存活下来,也无法生育下一代,人类最后的结局还是灭亡。
这些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现在已经能够技术解决这一问题,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他不是乔刊那样的医生,看不出来哪里数据有错误,只能敷衍的回绝了格里芬要他帮忙的事。
他心里只惦记着各个看到的薇拉和莱恩的名字。那份文件保密级别属于S级,他的级别不够,别说查看,连进入藏书室都是格里芬各个带他进来的。
琥珀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占星女交给他的任务,手指机械地翻动着档案页,眼睛却始终没有聚焦。
“琥珀?”奥斯卡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琥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份记录你已经盯着看了半小时了。”
琥珀猛地合上文件夹,转头看向奥斯卡,对方正抱着一摞新档案站在他身后,眼睛里满是疑惑。
琥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奥斯卡将档案堆在桌上,推了推眼镜:“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入神?”
琥珀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茬调笑,而是压低声音问道:“奥斯卡,档案室里的那个人,格里芬,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奥斯卡的动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警惕:“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他今天,”琥珀斟酌着用词,“行为有点奇怪。”
奥斯卡:“格里芬确实是个怪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疯疯癫癫的,但其实还是我们的前辈。他是第一批研究出海花抵抗剂的人。但是一直不满意,执着的想要研究出不会影响人生育系统的抵抗剂。可现在已经有了解决生育问题的技术,多此一举。”
琥珀若有所思:“他是王庭的人?”
奥斯卡:“他是新约圣母院的人。”
琥珀:“那他为什么能查看王庭级别的S级文件?”
奥斯卡:“不可能,新约圣母院和王庭虽然都是帝国管辖,但它们属于同级别,不受对方支使。格里芬是新约圣母院院的人,不可能会有王庭的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