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海不防被推了个趔趄,小豆子挡在两人之间,急道:“你真是个呆子不成?救了这妖日后你我小命难保,你更是要害了咱们清水村吗?!”
几十年来,清水村哪里有过妖,救了妖就是给自己留祸害,朝廷缉妖司要问责连坐;妖族生性残忍,神通广大,屠净区区一个清水村又有何难。
卫海怔住,小豆子以为他回心转意,猛地转身盯着地上身形羸弱,看起来与他们一般年纪的妖。妖族最会蛊惑人心,谁知道他这幅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小豆子胸膛起伏,吞咽几下,谨慎地盯看着他,绷紧声音道:“你原在洞里好好待着,我们两个不识抬举惊扰了你,还望你不要记恨我们,现在你虎落平阳,我俩不欺你,但天各有命,何况人妖殊途,你是生是灭怨不得我们。”他微偏过头,狠道:“卫海,我们走!”
这是任由他自生自灭了,地上的人听了这话,本来空洞麻木的眼里彻底绝了最后一丝光,撑着的眼皮垂下去,年轻的脸庞带着超乎寻常人所不能体会到的死寂。
鞋底碾着碎石,小豆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浑身松懈下来,准备带着卫海离开,正备转身,卫海却没停下,与他擦肩,大步上前俯身捞起地上的人,掉头往溪边阔步离去。
经过他时,卫海只蛮不在意地留下一句:“村长教我们的是心怀善念。”
一瞬间,小豆子愤红了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天后猛一跺脚,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吼着:“好!你是菩萨,你是大善人,我是恶人成了吧,呆子!”
他原以为卫海是个憨头憨脑的家伙,如今是他看错眼了,没脑子的蠢猪!还想学菩萨普渡众生!小豆子盯着空气冷笑,掉头跑出树林。
溪边,卫海着急火燎,他一向粗犷、力大无穷,做事往往就不知轻重,除了面对南月总小心翼翼,其他时候一概拿捏不好分寸,肩头的人本就浑身是伤,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大马金刀的颠簸。
卫海只想着小豆子拦住他是有道理的,该直接把人扛去溪边才是,等他喘口气把人放下来时,才发现人早就昏死过去,低头一看,自己肩头前襟也已染了好些血。
他愣在原地挠了挠头,昏过去了怎么喝水?
半响,等他将人小心放平在石块上,用宽叶舀了水,拇指蘸了轻轻涂在他嘴唇时,卫海才仔细将人看了。
拨开脸上被血凝成绺的鬓发,卫海呼吸变得很轻,即使很污糟,也难掩这人昳丽的脸。他试探地碰了碰垂着的尾巴,惹得昏迷的人眼睫颤了颤,卫海静静地想:原来这就是妖,南月一定会很喜欢的。
只是……卫海把目光从毛茸茸的尾巴移向脖颈儿,一双浓眉缓缓皱起。
他笼身过去,跨跪在这俱身体两边,拾起那根套脖子上的铁环,觉得碍眼极了,于是双手卡进铁环,攥紧后企图用力把它折断。
卫海本以为靠他的力气折断这根铁环,就算不轻松也不至于没办法,岂知,一张脸憋得涨紫,卫海腰身几乎全压了下去,力量全蓄于手臂,紧咬的齿间溢出低吼,铁环纹丝不动。
胶着间,卫海不信邪,低喝一声,猛地加力,就在听见脆裂的一瞬间,平平无奇的铁环上浮动出一串梵文,卫海只觉掌下忽然震动,蓦地被什么莫名的力反弹,整个人被掀翻朝后砸进溪水中。
“咳、咳……”
冷秋的水灌进鼻腔,冰冷有一瞬间刺得头脑一片空白,卫海倒在水里慢半拍把面仰出来大口喘息,不是他不想立即爬起来,而是两只手臂被震麻了,等他收腹挺起来时,手掌还止不住地微颤,掌骨几乎没有知觉了。
他移眸看向石头上的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小豆子说的好像不无道理。他可能把妖想简单了……
入夜,冷风愈更寒冷,院子里的鸡也经不起风砍,窝在鸡舍里,即使撒了苞米也不肯上前啄食。卫海心不在焉,听见屋内长嫂唤他吃饭,一回神,发现手里的苞米撒出了木槽。
转头应了声长嫂,卫海见鸡不肯出来吃,便胡乱把桶里剩下的几把抛撒进鸡舍里,把桶归置后洗了手进屋。
桌上已有两道炒好的菜,长嫂钰娘身怀六甲,卫海瞧见她在厨房盛菜,径直进去把馒头和筷一并弄好端出来,又返回去候在一旁,见缝把钰娘盛好的菜接过端去了桌上。
钰娘是大哥出去送镖带回来的,卫海那时候还小,不懂什么是娶媳妇儿,只知道他哥那样不苟言笑的人,居然也会看着钰娘的背影痴了。
这让卫海想起南月被夫子罚去院中读千字文的身影,他从窗口斜看着,被夫子一戒尺敲在了桌上。
可惜大哥的最后一趟镖没能回来,知道这个噩耗一个月后,钰娘发现自己已经怀了两个月了。
如今钰娘月份已经大了,吃完饭,卫海麻利地把碗筷收了,不让长嫂动手,又去厨房烧水,把锅碗都洗了。
等钰娘消完食,倚在灯下看书,卫海抬眼瞧了瞧窗外,天黑得已经看不见自家的篱笆墙了。他从书案前离身,出了隔间,对长嫂道:“嫂嫂,夫子安排的书我已温习好了,且去睡了。”
钰娘闻言,放下手里的书。她生得就如戏文里簪缨世族的小姐,气度不凡,可一双眼睛看久了,却生生浸出些杀意。没人知道卫迟从哪里把她带来的,只知道她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
因着卫迟走了,长嫂如母,钰娘虽然担过了卫迟做大哥的本分,对卫海的管教却愈发严厉。
“去吧。”钰娘颔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南月可是没住书院了?”
“嗯,他去村长家住了。”卫海点点头,不禁有些黯淡,南月已经三天没来书院了。钰娘不知道他的心思,只道难怪时璟都上她这儿来走动了。
卫海告了辞,退出屋时,瞥了一眼,长嫂似乎也倦了。他并没有回自个屋,而是转去了厨房,掀开蒸屉盖,里面白花花的馒头还冒着热气,那灶他烧完水留了小火的。
把馒头拣走,轻阖上门,卫海脚步又快又轻,勾起阶下的包袱绕去屋后篱笆墙,倏忽间,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矮洞里,稻草扎堆成了个简陋的床铺,夭九动了动,是被下颌骨下的秸秆戳醒的。他撑起眼皮,先是听见了呼啸的风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天外,让他想起广阔的白茅原;接着闻到了近在咫尺的香味,脑子猛地一激,瞬间将他拉回了现下。
夭九喉间倏地泄出短促呻吟,现实痛击他,他自幻梦中清醒,勉力撑起身来,却在晃动的视野中模模糊糊看见一道黑墙立在洞前。
恍惚间,一道黑影从那墙上剥落,举了一豆昏黄的灯朝他过来。
夭九看清他的面容,倏地大惊,连忙抬手格挡往后缩去,“别过来!”
卫海被他的反应震住了,转念一想,他多半是被人残害至此的,先时迫于求生开口求救,这会儿怕人反倒才是正常的。
“别怕,我不害你。”卫海把灯放下,洞内逼仄,他也只能跪在地上,够了个馒头试探地递了过去,“给你个馒头吃。”
夭九别着头,一睁眼才发现臂上的衣裳变了花纹,他愣了愣,慢慢把手放下,转着眼珠粗看了看周围,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移向面前之人时才注意到,他身后的洞口被敞开的衣服挡住了风。
卫海见他松了大半防备,把手里的馒头又往前递了递,“喏,吃吧。”他像对只雪白莹润的兔子一样,生怕自己吓坏了对方。
夭九懦懦地接过馒头,他饿坏了,就算有毒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连咀嚼都来不及就往喉咙送。
他这个样子,卫海见了都怕他撑坏喉咙,忙另拿了两个馒头围上去握住他的手腕,道:“你别急,这儿还有,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夭九缓过那阵,噎得说不了话,动作却慢了下来。卫海把两个馒头一并给他,稍退了些,观赏自己养的活物一般。
等他吃得差不离了,卫海放轻声音问:“你有名字吗?”夭九顿了顿,对这个人已然没有了防备,低声回他道:“夭九。”
“夭九。”卫海低眉重复了一遍,想了想,有些可惜,已经有名字了自己就不能给他取一个了,默了默,又觉得这个名字也好听,料想南月也会喜欢。
夭九见他低头沉思,拿不准他在想什么,犹豫片刻,反问他:“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依稀记得另外一个人喊过他的名字,但当时他脑子已然不清晰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卫海回神,蛮不在意地道了句:“卫海。”相较于自己,他更想了解对方,于是问道:“你是妖?从什么地方来?”
夭九眼神几不可察地一暗,稍纵即逝。显然,他还没有蠢到完全信任对方,只是萍水相逢,救他一命是真,但日后谁也说不准。
他低下头,竭力思索着:“以前的事儿我不大记得了,当时在山中觅食,中了道士的陷阱,被追捕逃到这儿的。”
这话真假参半,又隐去了许多要点,被追捕不假,但夭九没说追捕他的,是缉妖司。
至于怎么个追捕法,夭九喉间吞咽两下,这个地方怕也藏不住多久了。
而他这番话却正合卫海心意,记不得自然是再好不过。他从带来的包袱里抽出一把精铁制的钳子,那显然不是把普通家用的钳,而是他大哥押镖的家伙,通体乌黑,闪着光亮。
杀人的家伙。
夭九被这突如其来武器炸起寒毛,骤感杀意砭骨,未及他做出反应,卫海却勾住他脖上的铁环,一边唇角上翘,竟显得有些邪性,幽幽道:“把这个给钳断。”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缩紧的瞳孔因他这句话倏地松开,夭九紧盯着他,几乎怀疑他真是一个无知少年。明明一言一行说不出的鬼诞,神情却又不似做戏,莫名诡谲。
“这是金梵锁,寻常兵器动不了的。”夭九心中的警惕反而更甚,反复无常的才更可怕。
卫海听了这话怔愣住,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半日嘀咕了声:“难怪。”因他这个低头,夭九没有看到他眼底暗藏的汹涌。
(自扇一巴掌)昨天周二搞忘记更了,今天突然想起orz,另外下周有两门考试,周六和下周二得请假。码字很慢的菜鸟,没太多存稿,请见谅了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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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夭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