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事情,回到清水村已近酉时,夕日沉沉欲颓,窗户支得高,橘红的阳光压下来,落在窗纸上,映照出纸上酣眠的人。
滤了一层的金光笼在南月身上,像是给他披了层看不见的纱。南月伏在桌上睡得正香,脸颊被晒得绯红,凑近了还可以看见皮肤上细小的绒毛。时璟鼻尖轻轻触在露出来的那块绯红脸颊上,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禁嗅了嗅。
睡梦中的人约是要醒了,扑在时璟下巴上的呼吸变重,他缓缓退开,果然听得南月嘤咛一声,眼皮挣了挣,却半响醒不过来。
时璟捡了几张桌上乱放的宣纸看,眼睛一动,移向欲醒未醒的人。他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提了刚买的烧鸭打开,随手移了把椅子在南月身后坐了。
香味逸散出来,挣扎了许久的南月倏地睁开眼,缓了几瞬,一转头眼睛直落在香喷喷的烧鸭上。
他转眼望了时璟,撒丫子扑上去,跪趴在时璟腿上。没心没肺的小妖怪,也知道要先讨好时璟。
“王八好画吗?”时璟盯着他道。南月眼神飘忽不定,捂住脑袋道:“我头好疼,不是我想睡的,王八……王八也不是我想画的。”
他唯恐时璟不信,想到什么,移身去桌上凌乱的纸堆里拨了拨,找到张写满字的纸递到时璟面前,道:“这个才是我写的,你说今日可以少写些的,拿去吧。”
时璟指间夹了那张纸,冷笑了声,他如何不知道这字是前日写的,南月拿出来充数蒙混过关。一个下午,这妖说得好听,净画王八去了。
“我给个机会。”时璟把纸放一边,道:“把昨日教你的诗背给我听听,放你一马。”
南月知晓自己被识破了,心里只埋怨时璟太狡猾,总骗不了他,只能赌气似的抱臂埋在他腿上。
时璟看着小妖怪气呼呼露出脸努力回想。
是首七言诗,南月竭力思索,念道:“萧萧梧叶送寒声,船上……船上,不对,江上秋风动客情。1”
后面两句是什么?南月记不太清了,他侧过脸埋回手臂里,烧鸭的香味总往他鼻子里钻,半响,他试探道:“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2”又兀自摇头,否定道:“不对不对,是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3”
他忽然殷切地抬头望时璟,问:“是吗?”
时璟从中生得无限的乐趣,见他实在想不出来了才欲放过他,教他再背一遍,岂知,南月倏地捂住他的嘴,“你别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急得脸都红了,张嘴欲说,却又卡在嘴边,很是艰涩,仍不放弃,绞尽脑汁的想,终于一口续道:“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时璟眉心动了动,眼眸愈发深邃,仿佛不可预知的深崖。他喜欢南月身上这股韧劲儿,看他抓心挠肝、看他冥思苦想。这卯足力非要一头冲破的劲儿,让时璟先着了迷……
一条清溪弯弯曲曲的飘在清水村与莲花村之间,清澈的水面波光粼粼,泛着晶莹剔透的光点。岸边乱石堆积,一块深灰色的“卧石”动了动,耳朵竖了起来,谨慎地露出鼻子细微颤动,水面起微澜,平静后倒映出一只野兔的影子。
树叶倏地飘动,划开一道风口,灵敏的兔子耳尖抖动,霎那间蹬腿,爆发力惊人,猛地掉头跑进身后的野林。水花击起,正中在野兔躲藏的地点,以毫厘之差错过。
林中,野兔蹿入,一重身影快速跟随,穷追不舍。隔着纷乱的林木,那不大不小的人影与矫健野兔竞逐,竟也不相上下。
“南月,右边包它!”旁出的枝丫拨开,赫然是鬼头鬼脑的小豆子,陡然屈肘横抵树干,顺势借力转了个灵活的弯,向左抄去。
南月闻声跃出,拉起弹弓瞄向时隐时现的兔子,一击不中再射一石,可那兔子见了鬼的敏锐,次次落它半寸,打在它后脚跟下。
南月气得咬牙,紧跟其后,逐渐朝右包去
合围之势已成,单看谁更迅速,反应更快,三方势力逐渐聚成一点,小豆子揪准时机,最先出手,后跟发力扑了上去,猛地抓住兔子一只后腿。
奈何兔子更敏捷,被抓住后腿丝毫不自乱,知其还未抓稳,借隙右突。而右边,南月翻身躲过小豆子,见势立即补子,击中兔子右前腿。兔子跌一跤,却即刻撑起,闪身逃走。
大局已定,南月和小豆子落了下风,野兔即将逃出视线范围时,弦惊声起,百尺外,箭矢冲天而上,刺破虚空,一道箭影穿透树林,直逼野兔。
铮!箭矢落地,野兔立倒,预判位置与野兔奔逃速度分毫不差。
后面的小豆子揉了揉膝盖,追上去,脚下推了推晕过去的兔子,将箭捡起来。
“嚯,卫海,厉害啊,这么远,没箭头都能射中。”他将那支无头箭横在眼前细瞧。一支四不像的箭。箭杆用的白桦木,木算不得好,磨得却很讲究,通体圆滑,逐渐变粗,减少阻力的同时刺透性好,放在行当人眼里,也可勉强过关的料。
而整只箭最吸睛的莫过于箭羽。
后面的南月和卫海慢慢围了上来,小豆子摸着那簇羽,沉吟着:“这羽,不简单。”他将箭抛给了卫海,两人看向他。
别看小豆子人小鬼大,但见识广,这儿去混一回,那儿去摸一下,下九流、达官贵的都知晓一点,读书除外。
一伙人平时怎么玩都看他的鬼点子。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羽,但肯定不简单。”小豆子这回也没了主意,摸着头讪讪的,问南月:“这羽你从哪儿弄来的啊?”
“时璟帮我买的,只要两个铜板呢。”南月握着弹弓回道。
小豆子一听,闭口不说了。他心眼多,除了怕他爹,这村里就怕时璟了,不是小孩对大人的那种怕,虽然他也说不上来怕时璟什么,但就是看着他就胆颤心虚。
既然是时璟买的,那自然不简单。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会像南月这么单纯,只说:“这样啊,那我也不知道了。”
三人没讨论出个什么,卫海多看了会儿那支箭,他背上还挂了自己做的弓,弓梢、弓柄、弓弦都压拉得有模有样,是他看了老师傅做弓箭后自己琢磨的,连他长嫂都不知道。长得老实巴交的憨朴样,十五岁力气却出奇的大,否则也拉不动弓。
虽然没看出什么,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这箭插上箭羽后准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行了,别看了,还不是我磨的箭杆好。”小豆子见卫海一直盯着那箭羽看,只想赶紧转移话头,提起那只兔子,道:“老规矩,谁赢了谁当压寨夫人,今天该谁当山寨大王了?”
“到我了。”南月举手应道,“可我想当压寨夫人。”卫海愣了愣,拿着那支箭憨憨的样子。南月来清水村不久,和小豆子混得熟,和卫海倒是没怎么说过话。
不知怎的,南月虽然比他们大,小豆子只把南月当同龄的玩伴,但卫海却不纯粹,心里觉得南月好比天上的仙人,靠近他就会莫名手足无措。
尤其是南月还特意送了他箭羽。
可南月向来直来直去,看向卫海,央道:“卫海,你跟我换一换好不好?”
卫海正出神,蓦地涨红了脸,快速别开眼,结巴道:“可、可以。”
小豆子一听,嘁了一声,道:“南月,你老是耍赖,都当大王了,又要当压寨夫人。”这一套是小豆子听杂书传记学来的。
“嘁,你管我。”南月学着他嘁了回去,又白了小豆子一眼,从土坡上跳下来,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道:“我问卫海换,关你什么事。”
这话呛人,其实纯粹是南月多少还有点记仇,一群人里卫海是唯一一个没有把他推出去牺牲的,加上卫海还用他珍贵的皮革做弹弓赔罪,南月觉得卫海更仗义了,就愿意和他更亲近些。
他的好坏观就这么简单,卫海更仗义了,此时卫海就比其他人好。
小豆子理亏,赶紧插科打诨道:“换、换,我哪敢说你啊。”他像只猴一样蹿到南月身边,怂恿道:“南月,要不你跟时璟说说,让他也放你来书院读书,到时候咱仨还一起玩。”
南月顿住,卫海听了这话也愣了。这主意也就小豆子想的出来,书院里都是一帮十二、三岁的人,除了卫海,南月虽比他们高不了多少,但看起来也是十七八岁的模样。逃学出来找南月玩就算了,能想到让南月直接去书院的也就小豆子了。
可经他这么一说,几人心思就被撬开了。卫海不说话,目光或多或少的往南月身上靠,不继续怂恿,意思却也袒露得明显。
南月心思来回转了几遭,没表态。
且看他今日回去怎么说了。
1.宋·叶绍翁《夜书所见》
2.宋·王安石《泊船瓜洲》
3.宋·翁卷《乡村四月》
身体不太舒服,还要赶其它ddl,周二请一次假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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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上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