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场是祁焱的另一个战场,一个与画室截然不同的战场。在这里,他不需要用画笔和色彩去隐喻内心的风暴,他可以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力量、速度和汗水,去冲击、去对抗、去宣泄。
尤其是当对手是陆延豫时,这场普通的班级友谊赛,在他心中早已被赋予了决斗的意义。
自从美术课那次“解救”事件后,祁焱对陆延豫的厌恶达到了顶峰。那种被看穿、被施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他迫切地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在阳光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击败陆延豫的机会。
篮球赛,就是这个机会。
比赛前,祁焱罕见地没有迟到。他换上球衣,在场上做着热身,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发力。他身上那股属于兰花的、清冷而叛逆的信息素,因为亢奋的情绪而变得格外锐利,像出鞘的利剑,在空气中划开一道道无形的裂痕。
“焱哥今天状态不对啊,杀气这么重?”队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着玩笑。
“闭嘴,打球。”祁焱头也不回地运着球,目光却死死地锁定了球场另一端。
陆延豫也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球衣,号码是显眼的4号。他没有像祁焱那样进行激烈的热身,只是随意地拉伸着身体,姿态从容,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次轻松的下午茶。他身边围满了他们班的同学,递水的,递毛巾的,气氛与祁焱这边死气沉沉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陆延豫走上球场时,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也随之弥漫开来。它不像祁焱的兰花那般具有攻击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渗透力,像一场无声的雨,轻易地就抚平了空气中因祁焱而起的躁动。
两个Alpha的信息素在球场上空无声地碰撞、交织,预示着这场对决的激烈。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
祁焱像一头猎豹,从底线猛地窜出,凭借惊人的速度抢断了对方的传球。他带球快攻,如入无人之境,三步上篮,动作一气呵成。
“好球!”场边传来稀稀拉拉的喝彩声。
祁焱落地后,看都没看篮筐一眼,而是将挑衅的目光投向了刚刚过半场的陆延豫。
然而,陆延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平静地对队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稳住节奏。
接下来的比赛,完全变成了陆延豫的个人表演。
祁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陆延豫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陆延豫精准的预判面前,显得漏洞百出。他好几次试图突破,都被陆延豫像影子一样贴身防守,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赖以生存的力量,在陆延豫巧妙的卡位和对抗技巧面前,也变得笨拙而无效。他好几次在篮下强起,都被陆延豫用一记干净利落的盖帽,将他的希望连同篮球一起扇飞。
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陆延豫对比赛的掌控力。
陆延豫不像他那样充满蛮力的冲撞,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计算和美感。他的传球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总能找到空位的队友;他的投篮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篮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他就像一个优雅的指挥家,而整个球场,都是他的乐团。那股风信子的信息素,随着他的每一次跑动、每一次传球、每一次得分,变得愈发浓郁和自信。它不再是悲伤的,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的、王者般的从容。
祁焱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戏耍的公牛。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次次地冲锋,却只是撞在了一堵柔软却坚不可摧的墙上。而陆延豫,只是站在墙后,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徒劳的挣扎。
比分被一点点拉开,从平手,到落后五分,再到落后十五分。
祁焱的队友们渐渐失去了斗志,而对方的士气则越来越高涨。
“陆神牛逼!”
“这还怎么打?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场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祁焱的耳朵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球衣。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但心中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他不服输。
比赛最后一分钟,祁焱持球,他再次选择了单挑陆延豫。他用了一个交叉步,紧接着一个转身,这是他最擅长的过人动作。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陆延豫像预知了一切,精准地出现在了他的突破路线上。
祁焱收势不及,一头撞进了陆延豫的怀里。
两人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一起,Alpha之间最原始的力量对抗在这一刻爆发。祁焱能清晰地感受到陆延豫结实的胸膛,和那股透过薄薄球衣传来的、灼人的体温。风信子和兰花的信息素在极近的距离内激烈碰撞、纠缠,发出无声的嘶鸣。
“砰!”
祁焱被弹开,摔倒在地。篮球脱手而出,被陆延豫的队友捡走,轻松上篮得分。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
比分,38比65。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祁焱坐在地上,没有立刻起来。他看着计分板上那刺眼的数字,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周围是胜利者的欢呼和队友们的唉声叹气,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为他谱写的、充满讽刺的败者悲歌。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陆延豫正站在他面前,逆着光,表情有些模糊。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起来吧。”陆延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祁焱盯着那只手,沉默了几秒,然后拍开它,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他不想接受任何来自陆延豫的“善意”,哪怕只是赛后礼节性的搀扶。
“打得不错。”陆延豫收回手,淡淡地说。
这句“不错”,在祁焱听来,是最大的嘲讽。是胜利者对失败者居高临下的怜悯。
“用不着你假惺惺!”祁焱低吼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陆延豫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队友。他们被一群人簇拥着,像凯旋的英雄,渐渐远去。
祁焱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球场上,像一座被遗弃的雕像。队友们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也陆续离开了。
很快,球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落寞。他慢慢地走到篮筐下,捡起一个被遗弃的篮球,机械地投篮、捡球、再投篮。
他不知道自己投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篮球也变得模糊不清。
“还不走?”
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祁焱的动作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要你管?”
陆延豫走到他身边,也靠在了篮筐的柱子上。他换回了干净的校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爽气息,那股风信子的味道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打得很好。”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比刚才认真了许多。
“我说了,用不着你假惺惺!”祁焱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在你面前蹦跶,然后被你轻松打败,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我没有。”陆延豫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很努力。”
“努力?”祁焱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我的努力,在你眼里,不就是一场笑话吗?你永远那么轻松,那么游刃有余,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努力!”
“我懂。”陆延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懂你每一次起跳的渴望,懂你每一次投篮的专注,也懂你每一次失败后的不甘。”
祁焱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陆延豫,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你……”
“你讨厌我,不是因为我打败了你。”陆延豫打断了他,目光深邃如夜空,“你讨厌我,是因为我让你看到了你的极限。你讨厌那个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我的自己。”
“不是!”祁焱歇斯底里地反驳,但他知道,陆延豫说的是事实。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是。”陆延豫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你讨厌我,就像你讨厌那个永远考不过的分数,讨厌那个永远投不进的关键球,讨厌那个永远被拿来和我比较的自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祁焱的心上,将他所有的伪装和骄傲,敲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被剥得□□,所有的自卑、不甘、嫉妒,都被陆延豫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里。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我讨厌你。”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不是“我恨你”,而是“我讨厌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真实,也更脆弱。它包含了他所有的情绪——嫉妒、不甘、愤怒、挫败,以及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份遥不可及的优秀的渴望。
说完这句话,祁焱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转过身,不想让陆延豫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
陆延豫沉默了。
球场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祁焱才听到陆延豫再次开口。
“我知道。”
那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祁焱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祁焱没有再说话,他抱着篮球,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球场。他的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依旧孤独,却似乎不再那么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