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开学典礼,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闷热的空气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雷雨,让学校大礼堂里数千名学生的烦躁情绪愈发浓厚。
祁焱缩在礼堂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企图将自己与这个喧闹的世界隔绝开来。他戴着兜帽,耳机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手里拿着一支速写笔,在画本上肆意地涂抹。画纸上,线条扭曲、狂乱,是一个被无数锁链捆绑、正在咆哮的怪物,那是他此刻心情的唯一写照。
搬进陆延豫家的这半个月,对他而言无异于地狱。
每天早上,他都要在餐桌上看到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忍受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风信子信息素,听着陆正宏和苏婉虚伪地扮演着“和睦一家人”。陆延豫对他的一切挑衅都视若无睹,既不回应,也不生气,只是偶尔会用那种“你在演什么独角戏”的眼神瞥他一眼,那比任何直接的嘲讽都更让他抓狂。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愤怒都消弭于无形,最后只剩下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学校连续两年获得全国奥赛金牌,高一年级总分第一名的陆延豫同学,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穿透了祁焱的耳机,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的耳膜。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主席台。
聚光灯下,陆延豫正从容地走上台。他穿着一身洁白的校服,身姿挺拔如松,清俊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愈**廓分明。他走到发言台前,微微颔首,整个礼堂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压抑不住的尖叫。
“天啊,陆神真人比照片上还帅!”
“他的信息素是风信子吧?隔着这么远我都好像闻到了,太好闻了……”
“听说他这次又是年级第一,甩了第二名快三十分呢!”
周围同学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祁焱的耳朵里,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拿起笔,在画本那个怪物的旁边,恶狠狠地写下两个字:显摆。
陆延豫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随着他平稳的呼吸,通过音响设备被无限放大,如一场无声的春雨,悄然笼罩了整个礼堂。那味道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原本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股高贵而略带忧郁的气息所震慑,脸上露出了迷醉的神情。
只有祁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讨厌这个味道!这种故作高深、自命不凡的味道!它像一张无形的网,试图将所有人都笼罩在陆延豫的“神光”之下。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陆延豫开口了,声音清越、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与镇定。没有丝毫的紧张,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很荣幸能站在这里,与大家共同开启新学期的篇章。高二,是我们高中生涯的转折点,是知识的深化,更是梦想的奠基。在这里,我们或许会遇到挑战,会经历迷茫。但正如风信子的花语,‘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富人生’。我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点燃它,让它照亮前行的路。”
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阵如痴如醉的掌声。
“哇,连花语都用上了,太浪漫了吧!”
“陆神好会啊!”
祁焱嗤笑一声,笔尖在纸上用力划过,几乎要划破纸背。
“还风信子花语,你怎么不说你是风信子花成精了?恶心死了。”他低声咒骂着,在画本上给那个小人画上了一对翅膀,背后却画着恶魔的尾巴。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画笔作为唯一的武器,对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进行着无声的攻击。他没有注意到,他身上那股属于兰花的、清冷而叛逆的信息素,正随着他愤怒的情绪,像一根根尖锐的刺,试图冲破风信子所营造的温和氛围,突然,他感觉周围的空气变了。
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令人安心的风信子气息,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它不再是温柔的春雨,而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带着寒意的冬雨,每一滴都精准地打在了祁焱的信息素尖刺上,将它们一一压垮、抚平。
祁焱猛地一颤,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陆延豫的视线。
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隔着攒动的人头,陆延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精准地落在了他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警告和……玩味。
他发现他了。
这个认知让祁焱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看到陆延豫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是对他所有幼稚反抗的、无声的嘲讽。
“……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我们或许会感到孤独,会觉得自己是异类。但请相信,每一份独特的坚持,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就像兰花,生长于幽谷,却自有其风骨。它不与群芳争艳,却能在寂静中,散发最持久的芬芳。”
陆延豫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祁焱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兰花。
他竟然在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提起了兰花!
他是在说自己吗?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兰花的信息素?不,他不可能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该死的、让他无处遁形的巧合!
可为什么,陆延豫在说出“兰花”这两个字时,视线依旧牢牢地锁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我看见你了,你这朵躲在角落里、自命清高的兰花。
祁焱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那不是害羞,是愤怒和屈辱。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站在刑场上,而行刑者,正是陆延豫。他甚至没有用刀,只是用几句话,就让他体无完肤。
他猛地合上画本,抓起书包,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撞开身边的人,冲出了礼堂。
身后的掌声和陆延豫的声音渐渐远去,但那股风信子的味道,仿佛已经渗透进了他的骨血里,如影随形。
他一路狂奔,冲到教学楼顶楼的天台。这里是他以前的秘密基地,一个可以让他喘息的地方。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冲到天台边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同样闷热但至少自由的空气。
“混蛋……混蛋!”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低吼,一拳砸在水泥护栏上。骨节与水泥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尖锐的疼痛从手背传来,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凭什么?
凭什么陆延豫可以那么轻松地拥有一切?成绩、名声、老师的喜爱、同学的崇拜……现在,连他最后的避难所,他引以为傲的、独特的兰花信息素,都被那个人轻描淡写地拿去,当作他演讲的点缀,变成他“神格”的一部分。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掠夺。不是抢夺他的东西,而是定义他的存在。
“祁焱?”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那股该死的、甜腻又悲伤的风信子味道,已经追到了这里。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陆延豫正站在天台门口。他已经换下了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一小截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祁焱掉落的画本。
“你的东西掉了。”陆延豫晃了晃手里的画本,朝他走来。
“还给我!”祁焱红着眼,像一头被抢了幼崽的狼,猛地扑了过去。
陆延豫轻而易举地侧身躲过,同时伸出手,精准地扣住了祁焱的手腕。那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传来,让祁焱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
“放开!”祁焱嘶吼着,另一只手挥拳砸向陆延豫的脸。
陆延豫头一偏,轻松躲过,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将祁焱反手压在了天台的护栏上。画本从他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摊开了那一页——正是那个被锁链捆绑的怪物,和旁边写着“显摆”的涂鸦。
姿势极其暧昧,也极其羞辱。祁焱被压在身下,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铁栏杆,而陆延豫则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和气息里。
“你在台上,什么意思?”祁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什么什么意思?”陆延豫俯下身,凑近他的耳边,风信子的信息素浓烈得几乎要将他溺毙,“我只是觉得,那个比喻很恰当。”
“你……”
“一朵躲在角落里,浑身是刺,却又渴望被看见的兰花。”陆延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许蛊惑的磁性,“很有趣,不是吗?”
“你他妈的少在这里自以为是!”祁焱被他彻底激怒了,身体里的Alpha血液在叫嚣,他试图用信息素反抗,可那点清冷的兰花气息,在陆延豫强大的风信子领域里,就像风中的残烛,瞬间就被吹灭了。
“自以为是?”陆延豫轻笑一声,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画本,翻看着上面那些狂乱的线条,“你的画,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你在画里宣泄,在画里反抗。可是在现实中呢?你除了发脾气,摔东西,还会做什么?”
“你他妈懂什么!”祁焱的眼睛红了,那是他最深的秘密,是他唯一的灵魂出口,却被陆延豫如此轻易地看穿、剖析。
“我懂,我当然懂。”陆延豫的指尖划过画纸上那个咆哮的怪物,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我懂你的每一次反抗,每一次屈服。祁焱,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他松开钳制着祁焱的手腕,转而握住了他刚刚砸墙而受伤的、已经红肿起来的手背。
“那他妈别碰我!”祁焱触电般地想抽回手。
陆延豫却握得更紧了,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祁焱红肿的骨节,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刚才的强势判若两人。
“手很疼吧?”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用不着你管!”
“你总是这样,”陆延豫叹了口气,仿佛在无奈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明明很疼,却非要装作毫不在意。明明想要,却非要推开。祁焱,你不累吗?”
祁焱罕见的沉默了一瞬,但他随即开口道:“跟你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