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母亲苏婉渟用她那标志性的、仿佛在宣读董事会决议的语气宣布家庭旅行的决定时,祁焱正握着画笔,在画纸上勾勒一株挣扎着破土的幼苗。笔尖猛地一颤,一滴浓稠的普鲁士蓝,在画纸中央晕开,像一片无法挽回的、绝望的污渍。
就像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
家庭旅行,一个在旁人听来温馨无比的词,对他而言,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亲情”为名的酷刑。这意味着,他不仅要和母亲苏婉渟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令人窒息的相处,还意味着……他要和陆延豫,那个他越来越无法定义的、同为Alpha的少年,被捆绑在一起。
果不其然,苏婉渟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规划了行程:一个周末,去邻市的海滨度假村。并且,为了“增进你们兄弟俩的感情”,她和陆延豫的父亲会住一间主卧套房,而他和陆延豫,将“理所当然”地,同住另一间标准间。
“妈,我不想去。”祁焱终于忍不住,低声反抗。作为一个Alpha,这本该是充满力量和自信的宣告,但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底气不足。
苏婉渟正在修剪指甲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眼,那双画着精致眼妆的眼睛里,没有些许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焱焱,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延豫他爸难得有空,一家人一起出去散散心,你有什么不乐意的?还是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祁焱房间里那个被布罩盖住的画架,“你觉得你那些不务正业的爱好,比家庭更重要?一个Alpha,整天闷在房间里搞这些阴柔的东西,像什么样子?”
“我没有……”
“那就这么定了。”苏婉渟打断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周六早上八点出发,别迟到。”
祁焱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另一端的陆延豫,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拒绝。但陆延豫只是平静地翻了一页书,仿佛这场关于他的讨论,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沉稳而强大,与这个房间里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那一刻,祁焱心里涌起的,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尖锐的失望。
旅途是沉闷的。
苏婉渟和陆延豫的父亲在前面车里聊着生意场上的风云变幻,而他和陆延豫,则被安排在了后座。狭小的空间,将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压缩到一种令人尴尬的、无处可逃的程度。
祁焱把头扭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假装自己是一株没有感情的植物。他能闻到,从陆延豫身上传来的、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它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车厢。对于另一个Alpha来说,这种来自同类的、顶级的信息素,是一种本能的挑战和威胁,让他浑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陆延豫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戴着耳机,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的、拒绝融化的冰山。
两个小时的车程,像两个世纪一样漫长。
到达度假村时,天色已经渐晚。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乱了祁焱的头发。度假村建在半山腰,推开窗,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在暮色中呈现出灰蓝色的海。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
当苏婉渟用钥匙打开房门,看到房间里只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摆摆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哎呀,酒店搞错了。算了算了,将就一晚吧,你们俩都是Alpha,都是男孩子,有什么关系。焱焱,你别总像个小刺猬一样,对延豫好一点,听见没?”
说完,她便和陆延豫的父亲,笑着离开了,留下祁焱和陆延豫,以及那张巨大的、充满了危险暗示的床。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两个Alpha,被迫同睡一张床。这简直是灾难的开端。祁焱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和另一个Alpha,睡在同一张床上,呼吸同一片空气,甚至……在睡梦中,信息素都可能发生无法预知的冲突。
“我睡地上。”他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语气生硬得像在下达最后通牒。
陆延豫看了他一眼,目光从他那张因为愤怒和警惕而涨红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床边的行李架上。
“喂!你听到没有?”祁焱被他这种无视的态度激怒了,“我睡地上,你睡床!”
“地上凉。”陆延豫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你体质弱,睡地上会感冒。”
“我……”祁焱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什么时候体质弱了?这个男人,总是用这种不容置喙的、带着关切的语气,说出最让他无法反驳的话。这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那……那我们一人一半!”他退了一步,从包里拿出一个枕头,狠狠地扔在床的正中央,像是在划分国界,“这是楚河汉界!谁也不许过界!”
陆延豫看着那个孤零零躺在床中央的枕头,眼底的冰山,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晚饭是在度假村的自助餐厅解决的。
苏婉渟难得地没有在饭桌上提成绩,而是兴致勃勃地规划着第二天的行程,言语间充满了对这次“家庭和谐”的满意。祁焱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一句话也不说。
陆延豫坐在他旁边,默默地,将一些烤好的虾和剥好的螃蟹,夹到了他的盘子里。
祁焱的身体一僵,想扔回去,但一想到苏婉渟那双随时可能爆发怒火的眼睛,又只能忍了下来。他只能用更凶的眼神,瞪了陆延豫一眼,以示自己的不满。
陆延豫仿佛没有看到,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仿佛照顾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顿饭,祁焱吃得味同嚼蜡。
回到房间,那场无声的战争,才真正开始。
两人各自洗漱,谁也不理谁。浴室里水声的交替,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交流。
祁焱故意磨磨蹭蹭,等陆延豫上了床,他才从浴室里出来。他看到,陆延豫很守信用地,睡在床的另一半,和那个枕头,隔着一小段安全的距离。
他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整个房间,瞬间被一种暧昧而静谧的黑暗所笼罩。
他能听到,身边传来的,属于另一个Alpha的、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
他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属于陆延豫的、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和他自己的、带着些许孤傲和清冷的兰花香,交织在一起。两种Alpha信息素,本该是水火不容,此刻却像两股互不相让的洋流,在小小的房间里,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他睡不着。
他像一块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
身边躺着另一个Alpha,这种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被子,传递过来。那是一种陌生的、属于同类的、充满了力量感的热度,让他自己的信息素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像是在随时准备应战。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起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那幅画,那个雨夜,那句“只对你这样”,还有那张夹在课本里的、写满了嘲讽的笔记……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陆延豫了。
他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一边用最冰冷的语言伤害你,一边又用最笨拙的方式温暖你。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却又会为你弯下腰。
这种矛盾,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紧紧地缠绕着祁焱的心,让他无法呼吸,却又舍不得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安宁的梦乡。
而是一个他做了无数次的、熟悉的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压抑的午后。母亲苏婉渟拿着他那本写满了随笔和涂鸦的本子,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憎恨。
“我让你写这些没用的东西!我让你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浪费时间!你看看你,一点Alpha的样子都没有,信息素都带着一股子病态的香味,整天就知道搞这些阴柔的东西!”
苏婉渟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反复地,凌迟着他的灵魂。他看到自己心爱的本子,被一页一页地撕碎,那些承载着他所有奇思妙想和内心独白的纸张,像雪花一样,飘落在他面前。
他想哭,却发不出声音。他想阻止,却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被最亲的人,毁灭得干干净净。
“不……不要……”
在梦里,他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然后,场景突然变换。
他站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里,那株燃烧的幼苗,就在他的脚下。但这一次,那颗悬在头顶的星星,却突然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他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在冰冷的黑夜里,无助地哭泣。他那孤傲的兰花信息素,在梦里,都仿佛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变得黯淡无光。
“陆延豫……”
他在心里,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绝望的时刻,他想到的,竟然是那个总是与他作对的人。
“啊——!”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祁焱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他那孤傲的兰花信息素,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紊乱不堪,散发出一种破碎而苦涩的味道。
他坐起身,茫然地看着眼前昏暗的房间。
是梦。
只是个梦。
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试图平复那剧烈的心跳。但梦里的那种绝望感,却像附骨之疽,紧紧地攫住了他,让他无法挣脱。
就在这时,床头那盏昏黄的灯,“啪”的一声,亮了。
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满室的黑暗。
祁焱愣住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陆延豫,也坐了起来。头发有些凌乱,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迷蒙和……担忧。显然,他被祁焱那瞬间失控的信息素惊醒了。
“做噩梦了?”他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比平时,多了些许人情味。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点动静,竟然会吵醒他。他更没想到,陆延豫会……开灯。
“我……我没有!”他嘴硬地否认,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有些发颤。
陆延豫没有戳穿他。
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祁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陆延豫要干什么。
他看着陆延豫走到房间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然后,又走了回来。
他将那杯水,递到了祁焱的面前。
“喝点水。”他说。
祁焱看着他,看着那杯在灯光下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水,又看了看陆延豫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
他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尖刺,在这一刻,都像是被这杯水的温度,给融化了。
他默默地,接过了那杯水。
水温,刚刚好,不烫不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温暖了他那因为惊吓而冰冷的胃,也温暖了他那颗冰冷的心。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陆延豫说“谢谢”。
陆延豫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他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上,线条柔和了下来。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破碎的兰花香,在祁焱喝下水后,渐渐平复了下来。
“早点睡。”他说完,便准备躺回去。
“等等。”祁焱却突然叫住了他。
陆延豫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祁焱抱着那杯水,低着头,看着水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陆延豫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我梦到……我妈了。”他终于说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把我的本子,都撕了。”
他说完,就紧紧地闭上了嘴,仿佛说出这个秘密,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等待着,等待着陆延豫的嘲讽,或者是不屑。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陆延豫只是静静地听着。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她撕不掉的。”
祁焱猛地抬起头。
“那些东西,”陆延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都在你脑子里。谁也撕不掉。”
“只要你还在想,还在创造,它们就永远都在。”
那一瞬间,祁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
他看着陆延豫,看着这个他一直以为是“敌人”的人,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理解。
那是一种超越了同情,超越了怜悯的,灵魂层面的理解。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抱着那杯水,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延豫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躺了回去,关掉了自己的床头灯。
房间,又恢复了黑暗。
但这一次,祁焱不再感到害怕。
他知道,在这片黑暗里,在他身边,有另一个人。
一个……会为他开灯,会为他倒水,会告诉他“谁也撕不掉”的人。
他躺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作为“楚河汉界”的枕头,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
而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陆延豫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的耳边,还回响着祁焱那句带着颤音的“谢谢”。
他的鼻尖,还萦绕着祁焱那股因为放松而变得柔和的兰花香。
这一章其实就是祁焱与陆延豫成为学校的cp,但是严梓檩想要拍一点劲爆的东西,但是陆延豫和祁焱临时标记只是因为祁焱对抑制剂阻隔贴都过敏,所以才临时标记,目前并不存在感情,所以严梓檩受到了恶意举报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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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