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男人的头颈后仰,鼻血飞溅,笨重的身躯踉跄着倒退,被重重掼摔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何雨舟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抱住云景焕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一只手握住他刚刚打人的拳头,擦去了上面的血迹,然后将手指放在关节处磨搓。
其他男团成员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倒抽一口凉气,懵逼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工作人员迟疑了半秒才反应,手忙脚乱地过来查看情况。
录制节奏被这一拳完全打乱,男人倒在地上摸着自己被打歪的鼻子哀嚎。赶来的医护人员尝试把他扶起,却因为对方太胖而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云景焕还被困在何雨舟的怀里喘着气。
他看着乱成一团的现场,后知后觉的后悔情绪慢慢涌进脑海里,可他的嘴角却硬是撑出了一点苦涩的笑。
却又带着疯狂的畅快。
也算是为自己的歌,挣了一口气。
全场哗然。
离开时,云景焕听见了很多声音。
“他疯了吧居然打老板。”
“果然是个辍学的混混啊,高中都没读完,素质太低了。”
“之前不是就传他脾气不好吗?”
“他这下完蛋咯,肯定要退团封杀了吧。”
“那VOX估计也完蛋了,整个团也就他唱歌还不错啊。”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其他成员会被他连累啊。”
“不过他为什么莫名其妙打人?超雄症还是?”
“谁知道,我刚刚看到那个老板态度还挺好的,只有他脸色一直很差,不会是有精神病吧……”
云景焕板着脸,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老板很快就被送去医院,诊断出鼻骨骨折,构成轻伤。云景焕涉嫌故意伤害被公安传唤。
胖老板表示不接受和解,他的鼻子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火冒三丈,香肠嘴蠕动着唾沫横飞:“我要先开除再告他!我要让他蹲局子!!”
云景焕被拘留了,警察问他有没有家人,他摇头说没有。
父母早逝,他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然而十五岁那年,奶奶也病逝了,家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正是这种孤苦无依、无人教导的家庭情况,才让他在高二就毅然辍学,投身娱乐圈。
警察叹口气,接着问那你朋友呢。他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发现除了已经各奔东西的高中同学,自己居然没有一个关系亲密到可以让他为自己作保的朋友。
至于那几个队友──他和队友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于是他继续摇头。
“没有。”
拘留所里环境不好,日常活动受到限制,也很难和外界联系。
云景焕不知道现在外界舆论发展到什么地步,但不可能会对他有利。这个节目营销很到位,投资大,现场的目击者众多,肯定是瞒不下来的。
男团爱豆这份工作应该是保不住了,本就一般的名声必然更加岌岌可危。他坐在铁床上垂着头,伸手抓挠着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揍人的那只拳头关节处还在涨涨地疼,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默默思考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他思考不出结果。自己没有学历,除了做音乐什么都不会。
云景焕躺倒在床上,铁床咯吱响了几声,身下的垫被钻出一股陈旧的霉味。
要不重开吧。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在拘留所的第三天,警察过来通知有人来接他出去了。
云景焕顶着鸡窝头正在面壁思考人生。他这几天完全没收拾自己,不想洗头不想洗脸不想刮胡子,胡茬得有半厘米长了。
他已经做好了在这里待一两个月的准备,没想到才过了一两天居然就有人接他出去。
“不是告我吗?”他问警察。
警察皱眉:“你不是说没朋友么,外面那人说是你朋友,给你找了人交了保证金,你现在可以跟你朋友回家去了。”
云景焕心里疑惑,他没给任何朋友打电话发消息,谁能这么关心他,还得了消息给自己做担保?
难道是公司想把他弄出去,榨干自己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物品,背上包就跟着警察出去了。
看到站在门口等待自己的人,云景焕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何雨舟脸色不好,他皮肤白,眼下的乌青很明显,穿了件黑色的短袖衬衫,衣领的扣子都没系。旁边就是椅子,但他没坐,只是倚在旁边撑着身子,眉头紧蹙。
看到云景焕走出来,他的眼睛一亮,脸色也好了很多,却没露出他的招牌微笑,只是快步走过去,把对方的包取下来背到自己肩上:“你终于出来了,走吧,我们回去。”
何雨舟的动作太快,云景焕还沉浸在看到他的震惊中,单肩的背包猝不及防就被抢了过去。
“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会过来给我做保?”他低声问。
何雨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蜘蛛丝似的绕:“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这还晚啊,你够意思了兄弟。”旁边的小警察搭话,“正常至少都关七天,你三天就把流程走完了。”
云景焕说不出话来。心里七弯八绕揣测着他的意图,却得不出结果。
对方的视线还钉在自己脸上,何雨舟的眼睛本来就很黑,当他带着一种难受趋近于悲伤的表情看自己的时候,云景焕感觉他眼底的墨水好像糊了过来,让自己也跟着难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只是没洗脸,有这么丑吗?至于你一直看一直看。”
“没有。”何雨舟收回目光,抿了抿嘴,“你很帅。”
“……”
两个人走出拘留所,外面在下雨。
何雨舟带了伞,是一把粉红色的胶囊伞,小姑娘用的。
云景焕看着他咔嚓一声撑开,很怀疑这把小伞能不能给两个人挡雨:“你怎么会有这么小的伞?”
何雨舟露出歉意的笑:“这是我姐的伞,我从家过来的。”
“你和你姐住在一起?”
“是老宅,我不住那里,我住市区的房子。”
好了不要再说了。
还在存款买房的云景焕抽动嘴角。
“我本来是开车过来的,但是下雨堵得厉害,就改地铁来了。”何雨舟调整了一下手指握着伞柄的位置,说话声音混在嘈杂的雨里。“地铁站不远,我们过一条马路就能到。”
两个大男人撑着一把粉色的小伞走在越下越大的雨里,云景焕的肩膀却没淋到一滴雨。他蹙眉望向旁边的人。
何雨舟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身体,他比云景焕高半个头,对方什么都看不到。
“雨这么大,你干嘛这么急着过来?又不差这一天两天。”云景焕干巴巴地问。
即使是再不可置信,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是这个他以前最讨厌的关系户队友花了很多功夫,风雨兼程地赶来救他。
空降进团,影响到他云景焕什么了呢?只不过是多个队友的事情。
把自己的歌拿给他唱的是公司,他在录音的时候完全不知情。
云景焕突然觉得从前自己的成见似乎有点深。
何雨舟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认真回答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云景焕一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六月十二……”他自己都忘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微博上都有。”何雨舟说,“我想,不能让你一个人过生日。”
过生日吗?云景焕有点迷茫了。
出道之后他过了一次生日。那时何雨舟还不在,他拍了很多照片发了微博,写了一首新歌开着直播唱了,和粉丝过完了自己的二十四岁的生日。
而他的二十五岁,可能不会再有粉丝愿意陪他过生日了。
云景焕眼睛酸涩,苦笑道:“都这样了,还过什么生日。”
何雨舟定定看着他:“现在哪样了?”
云景焕说:“现在网上应该骂死我了,公司肯定是要告我的,我得赔钱退团,算是劣迹艺人了,别的公司也不会签我。”
“当时打得多痛快现在就有多后悔,事后收集证据告公司也好,直接解约也罢,哪一个不比当场打人强。”
他盯着前面的大雨,目光空茫:“我他妈太蠢了,把demo什么的全给了公司,现在没钱没权没证据,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会没办法。”何雨舟沉默半晌,突然开口。“一个小公司的老板而已,做这种脏事,不把艺人当人看。这种鬼地方,本来就没有继续待着的必要了。”
“现在不是他们告你,是我告他们。我已经提出解约了,我还要他们把骗走的歌都还给你。”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缓慢低沉,却清晰无比的跟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上,落到地上,震得云景焕的心脏飞快地鼓动。
他瞪大眼睛,想开口对着何雨舟喊你是不是疯了,我的前途毁了,你的前途也不要了吗?
何雨舟仿佛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说:“我自己投资工作室把你签过来,我们合作,我让你做老板,做股东。你可以在所有的平台发行自己的歌,你写的所有歌都会署着你的名字。”
云景焕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何雨舟的侧脸。
看着他突出来的眉骨,睫毛上挂着雨水,眸光闪动,鼻梁高挺,薄唇一张一合,神色自如地说着让自己心惊肉跳的话。
何雨舟转过脸看向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不好,景焕。”他的眼睛在伞下的阴影里格外明亮。
“你喝多了?出现幻觉了??”云景焕后退一步,半边身子进入了雨里,头顶的伞立刻跟着移了过来。
他挥开何雨舟打伞的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在开什么玩笑,钱多烧得慌吗?”
“我没有开玩笑,我解约的微博都发了,已经找好律师,起诉状也交了。”何雨舟的眼睛越来越亮,像两团在水中肆虐不灭的焰火。“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过生日写歌就好了,等我胜诉,我们再一起谋划开公司的事……”
“不行!”云景焕立刻语气激烈地打断,一串话连珠炮似的语无伦次,“我们很熟吗,换的是我的歌,打人的是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你粉丝比我多得多,身上好几个代言,好好的男团成员不做了为什么解约,你知道你要赔多少钱吗?”
云景焕一边说一边踉跄着后退,倾盆大雨打在他身上,冰冷的雨水淋湿他的头发,沾住他的眼睛,他看不清东西,也听不清自己的怒吼。
面前的人总是微微笑着的,面对粉丝会笑,唱歌难听被自己指责时会笑,仿佛披上了一层笑脸面具,根本没有脾气。可现在的他在云景焕眼中变得无比陌生。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为什么愿意放弃一切帮自己?
他家里是经商的,商人都是逐利的,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价值可以为他所用吗?
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赤条条地来,也要赤条条地离开……
云景焕看着何雨舟,对方举着伞一动不动,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的浓墨几乎要把他淹死。
明明连珠炮般一顿输出的是他,此时沉默的人却占据了主导权。
云景焕莫名慌乱起来,他向来不服输,倔强地想要找回主导权,口不择言:“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想要报复我吗?!”
何雨舟听到他的话,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不是的。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他试图往云景焕的方向靠,伸手想把他拉回来:“你都淋湿了,我们还是先去开个房间,不洗个热水澡的话会感冒……”
云景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觉得何雨舟太奇怪了,从自己走出拘留所看到他的那一刻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不!你踏马到底哪里对不起我了?你到底怎么了,为什──”
话音未落,对面何雨舟的脸色猛地变了,飞快地打断他,变了调的大吼几乎撕裂雨幕:“快跑!!”
几乎同时,一阵盖过雨声的沉闷轰鸣传来。
云景焕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一辆侧翻的面包车从雨幕中冲出,擦着地面朝自己猛地撞过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
身体失控地抛飞,意识模糊的瞬间,他透过倾盆的雨幕,好像看到了地面上何雨舟惊惧扭曲的脸,还维持着向自己伸手的动作。
那把粉色的伞,伞下模糊的身影,连同绝望的叫喊声,都随着急速拉远的距离淡去,最终彻底溶入密织的雨帘中。
没有剧烈的疼痛,也没有死前的走马灯。
云景焕彻底闭眼之前,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幕居然是在男团竞演赛的场馆。
他刚打完人,呼呼喘气。
何雨舟从后面抱住自己,握着他的拳头安抚地揉搓他疼痛的关节,在耳边小声说:
“别怕,没事的,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