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关系,本来就像走在钢丝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全凭那点可怜又虚无的“爱”在维系。现在好了,连这点可怜的东西都没有了。
郁钧澜猛地从床上坐起,胸腔剧烈起伏,依兰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浓郁、甜腻,却充满了绝望的攻击性。他视线疯狂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床头那盏蒂凡尼玻璃拼接的台灯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台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那扇门!
“哗啦——!”
彩色的玻璃碎片在门前的地板上炸开,迸溅得到处都是。灯灭了,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走廊的光从门缝底下渗进来几丝。
几乎是同时,楼下传来了清晰的、沉重的关门声。
郁钧澜的心脏也跟着那声音猛地一沉。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踉跄着冲到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
楼下,车灯划破夜色,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没有丝毫停顿,利落地驶出庄园大门,尾灯迅速缩小,最终彻底融入远方的黑暗,消失不见。
他走了。
真的走了。
郁钧澜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委屈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急需什么东西来麻痹自己,来压下这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躁。
烟!他特么现在只想抽根烟!
他猛地转身冲向衣帽间,粗暴地拉开柜门,开始在那片许久未穿的衣物中疯狂翻找。手指带着不受控的微颤,一件件摸索着外套的口袋,渴望触碰到那个能带来片刻慰藉的方形硬物。
终于,在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内袋里,他的指尖碰到了那熟悉的触感。他用力捏住那纸盒,将它抽了出来。
然而,预想的香烟品牌并没有出现。
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一盒没有开封的柠檬味利口乐硬糖。
时间仿佛在一刻骤然倒退。
瑞士圣莫里茨的阳光穿透记忆,那个宿舍的小阳台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他刚按下打火机,火焰还没来及舔舐香烟,一个温暖的胸膛就从背后贴了上来。
凌晖阆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窝,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然后“呼”地一声。精准地吹灭那簇在他手中的小小火苗。
“没收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他记得凌晖阆的手绕是如何灵巧地绕过他的腰,抽走他指间衔着的烟,又像变魔术一样,飞快地将一个硬硬的纸盒塞进了他这件风衣的口袋。
他当时就知道,口袋里的烟被换成了糖。在那个瞬间,他心甘情愿地配合吞下了这份带着掌控欲的关心。他甚至为此愉悦地、一点点地戒着烟。
因为当年的郁钧澜,身边的情人往往随着季节更替。他限量跑车的副驾永远不缺惊艳面孔,他永远是派对的核心。
那时他斜倚在沙发上,指尖夹着细长的烟,却不常放在嘴边,任由它在缭绕的雾气中烧成灰烬,仿佛在烧着旁人炽热又徒劳的痴迷。他就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没有人能留住他。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将凌晖阆那份带着掌控欲的关心,当成了那种别别扭扭、近乎小媳妇一样的撒娇。一个Beta,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表达在意,他当时只觉得新鲜有趣,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纵容。他怎么可能想到,后来被死死压在下面、被掌控得动弹不得的人,会是自己?!
回忆的那点甜,此刻却像辛辣的讽刺,狠狠地灼烧着郁钧澜的神经。
“艹你妈!”
郁钧澜低吼一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中的糖盒狠狠掼在地上。塑料外壳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黄色的糖块滚落一地。
这还不够。他抬脚,发疯似的踹向面前无辜的衣柜门板。“砰——!”一声巨响,实木门板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裂隙。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翻涌着被刺痛的暴戾和无处可逃的绝望。
他盯着地上那盒摔裂的柠檬糖,黄色的糖粒在深色的地板上,刺眼得厉害。几秒后,他弯下腰,不是去收拾,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将那变形的纸盒一把捞起,紧紧攥在手心。
郁钧澜大步走到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那里能俯瞰整个庄园的“生活”。他背对着那片虚假的温馨,像一头被困的隐兽,倒出盒子中剩下的糖果,看也不看便狠狠塞进嘴里。
他几乎不是在品尝,而是在咀嚼,在用牙齿碾碎。他用力地嚼着,坚硬的糖果在他口中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仿佛嚼碎的不是糖。
他需要更强烈的刺激,需要真正濒临毁灭的快感,来覆盖这令人作呕、被精心包装过的“甜”。
那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痒意又发作了。不是对尼古丁,而是对速度,对失控,对在生死边缘游走时那片刻绝对自由的疯狂怀念。引擎的嘶吼仿佛在耳膜深处复活,身体清晰地记着高速漂移时轮胎抓地又即将失去的微妙震颤,记着百米悬崖边纵身一跃,心脏悬空,万物失声的极致快感。
那才是他的药。
那些极限运动带来的、纯粹的、不加修饰的生理性战栗,才能短暂填满他灵魂深处的空洞,让他感觉自己真实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圈养在一座精致的牢笼里,嚼着过期的糖果,为一个吝于给予承诺的人撕心裂肺。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骨节与坚硬表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曾经是驾驭风与死亡的疯子,如今却成了被爱恨豢养的困兽。
这认知比任何极限运动都更让他感到濒临毁灭。
记忆如血色般上涌。
六年前,深夜,瑞士,格里姆瑟尔山口
空气那时就像冰镇过的凝胶,沉重而寒冷。郁钧澜那时的情人,一个有着湖水般碧眼的omega,刚刚在温暖的酒吧中,握着他的手,用发誓般的虔诚语气说:
“钧澜,我是真心的。我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可以为你去死,真的,甚至可以为你杀人。”
郁钧澜当时正玩着手中的打火机,闻言,动作一顿。他抬起眼,那双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格外氤氲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哦?”他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像一片雪花落在火焰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丝危险的余韵。“任何事?”
“任何事!”omega瞬间被那笑容所蛊惑,急切地确认。
“很好。”郁钧澜合上打火机,站起身,“带你去个地方。”
漆黑的跑车如同幽灵一般滑入夜色,引擎从低吼瞬间转为狂暴的咆哮。郁钧澜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强大的推背感将两人死死按在座椅上。仪表盘上的指针像失控一般向右旋转,60,120,180,220......
车窗外的景色已融化成模糊的色带,唯有车灯切开的前方,是不断扑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急弯和悬崖。
“钧、钧澜.....慢一点......”情人的声音开始发抖,手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
郁钧澜却仿佛没听见。在一个几乎是直角、外侧就是百米深渊的弯道前,他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微微又给了一点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车身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姿态漂移,车尾几乎是擦着防护栏甩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郁钧澜做了一件让副驾上的人魂飞魄散的事,他猛地松开了方向盘,闭上了眼睛,对着挡风玻璃的无尽夜空,张开了双臂。
时间仿佛被冻结。那一两秒钟,是与死神的贴身共舞。
直到车子即将撞上山壁,他才精准地重新握住方向盘,一个利落的修正,车身才险之又险地回到车道中央。
车子最终在一个相对宽阔的观景台猛地刹停。轮胎摩擦出刺鼻的橡胶味儿。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熄火后的余响和两人粗重的呼吸。一个极度是刺激后的平静,而另一个人是劫后余生的战栗。
郁钧澜转过头,看向副驾。那个omega已经脸色惨白,瞳孔放大,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郁钧澜笑了,不是嘲讽,而是一种......了无生趣的淡漠。
他没有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从手套箱里拿出了一把造型古典的左轮手枪。他熟练地弹开转轮,展示里面只有一颗子弹,然后“啪”的一声合上。
在omega惊恐万分的注视下,郁钧澜手腕一转,将那冰冷的枪口先对准了副驾上那张吓得扭曲的脸。
情人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紧缩到极致,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声音,“不......不要......”他发出破碎的气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他意兴阑珊地移开枪,在对方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极其自然地将枪口调转,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郁钧澜看了副驾上已经抖成如秋风中的落叶的人一眼,眼神空洞,然后——
咔哒。
是空响。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枪口朝上,扣动扳机。
“砰!”
一小簇火焰从枪口喷出,原来这精心改造过的左轮,真正功能是一个打火机。
他微微侧头,就着那簇跳跃的火苗,点燃了刚放在唇间的细长香烟。深吸一口,苍白的烟雾模糊了他俊美却了无生气的面容。
他吐出一口烟圈,这才看向那个几乎要在副驾上缩成一团的情人,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梦呓:
“现在呢,还愿意为我去死吗?”
omega几乎像是被这句话烫到,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的,连滚带爬地摔出车门,双腿软得根本无法站立,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开始剧烈的呕吐。
郁钧澜坐在车里,静静地、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直到烟燃尽,他才发动车子,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情人一眼,黑色的跑车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绝尘而去。
回忆的暴烈喧嚣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冰冷的现实。郁钧澜退后两步,怔怔地望向单向玻璃中那个模糊的倒影。那个在名利场中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如今眉宇间竟染上了某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顺与哀怨。
他被这个念头狠狠刺了一下。
爱人爱得太满,原来是会遭报应的。这荒谬的结论不知从何处钻进脑海。
那家坐落在街对面的复式咖啡店,此刻也和他一样,陷入了停滞。那是凌晖阆买给他“找点事做”的玩具,在燕京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买下这处房产的钱,就凭着郁钧澜的手艺,怕是开十辈子咖啡店也赚不回来。
开业之初冷清得连麻雀都不愿落脚,后来虽也零星有了些常客,但他那凭心情拉花、时常因为发呆而过萃的咖啡,竞争力甚至不如隔壁早餐铺三块钱一碗的豆汁儿。
一连三四天,咖啡店的锁都未被打开,仿佛连同它主人的生气一并锁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