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燕京的西山如同一幅被淡赭色水墨画。云顶庄园亮起零星的灯,嵌在深绿的山影里,冷清得像几颗坠落的星星。
郁钧澜站在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前,身上那件软糯的米白色羊绒毛衣,袖口被随意推至手肘,露出一截色彩秾丽、线条冷硬的花臂。他刚将一杯拉花失败了的咖啡放在一边,指尖还沾着一点奶沫。
他重新握上雪克壶,手臂流畅地摇晃着,金属与冰块碰撞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目光却失焦地穿过玻璃,落在远处。
窗外路灯下,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最终落在一个正笑着给女儿整理围巾的alpha父亲肩上。那个alpha自然地低头,嗅了嗅女孩的发顶,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镌刻着标记与血脉羁绊的亲呢。
“哐当。”
雪克壶不小心磕在操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郁钧澜猛地回神。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狼狈的情绪。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指尖的奶渍,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躁意。
“钧澜?”
一个带着几分迟疑、却又强行压着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郁钧澜动作未停,直到将最后一点奶渍擦净,才懒懒抬眸。
站在桌旁的男人,陈序,宾大的同学。一个......beta。他穿着一身看不出logo但剪裁精良的西装,脸上挂着精心练习过的、恰到好处的熟稔笑容。只是眼底那丝迅速掠过的不自然,暴露了他的紧张与算计。
郁钧澜看着他,没说话。记忆里某些模糊的碎片闪过——这位Beta学长曾通过共同朋友,想邀他私下游艇出海很多次。自大又听不懂拒绝,烦人得要死。
“陈序学长。”郁钧澜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好久不见。”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陈序自来熟地在对面坐下,目光快速掠过郁钧澜周身,在那截花臂和过于出色的五官上黏着片刻,最终落在他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象征绑定意味的无名指上。
“听说你回国了,一直想联系,却没想到是在这儿……”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环顾了一下这间虽然精致但显然配不上玄骊太子爷身份的咖啡馆,“……享受生活?”
郁钧澜将手帕折好,放在一旁,没接话。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让陈序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钧澜,咱们老同学,我就不绕弯子了。听说你现在和凌家的晖阆在一起?”他刻意省略了“凌总”之类的敬称,试图拉近关系。
陈序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语气:“凌家那潭水太深了,尤其是现在……你还好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对,他是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留足了想象空间。
郁钧澜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漂亮得惊人,却没什么温度。
“陈序,”他打断他,声音轻缓,“你以前在宾大,是不是也给校报投过稿?最擅长那种……看图说话的八卦新闻?”
陈序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勉强维持着笑容:“钧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关心你……”
“学长。”郁钧澜微微倾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显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那是毫不掩饰的厌倦,“你的关心,廉价得让我有些反胃了。”
他不再看对方僵住的脸色,径直起身,羊绒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向电闸的方向走去。
“今天提前打烊。陈学长,要是还想尝尝我的手艺,明天请早。”他修长的手指搭上电闸的总开关。
“啪嗒。”
灯光应声而灭,将陈序青白交错的脸色彻底吞没在昏暗里。
郁钧澜推开玻璃门,融入了山间清冷的空气里。风铃在他身后叮咚作响。
方才窗外alpha父亲和女儿的温馨场面又重新翻涌上他的心头,他不禁去想:
我们之间,有什么呢?
Beta和Alpha。一场注定熄灭的烟花。
他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他无法标记他,他不能为他孕育一个融合彼此血脉的结晶。所有世俗意义上的纽带与证明,在他们之间都不存在。维系一切的,只剩下那点可怜又不可靠的、名为“爱”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沉又闷。那股熟悉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在血管下蠢蠢欲动——这是躁期的前兆。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与疲惫。
他只沿着别墅区那条私密的小径走了不到十分钟。推开那扇沉重的、需要指纹与密码的双开铜门,将门外所有的声音与景象,彻底关在身后。
玄关感应灯无声亮起。屋子里是绝对的寂静,智能系统维持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空气洁净得像在医院。
他甩掉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走向客厅那面占据整堵墙的落地窗。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却像一幅被框住的、与他无关的画卷。
他真想把眼前这一切都砸碎。
最终,他只是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真皮沙发里,然后用一张柔软的羊绒盖毯,从头到脚裹住自己。
黑暗。密闭。
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
启寰生物科技(燕京)有限公司的顶层会议室。
长达八米的黑檀木会议桌两侧坐满了高管,空气里弥漫着数据与权威混合的气息。凌晖阆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听着关于最新一代信息素抑制剂临床报告的冗长陈述。
“……第三阶段数据显示,对S级Alpha的信息素峰值抑制率达到92.8%,副作用可控……”
汇报人的声音,在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变得模糊。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老公,我想你了。】
发信人:郁钧澜。
凌晖阆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他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反扣在桌面上。
坐在他右侧的三哥凌晖闵,翘着二郎腿,身下的滑轮椅微微偏离了会议桌的直线,正小幅度地左右拧转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凌晖阆那个细微的变化,指节抵着颧骨,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笑。
会议在一种高效的、毫无波澜的氛围中结束。
凌晖阆回到顶层办公室,巨大的玻璃窗外是燕京的车水马龙。他解开西装最下方那颗纽扣,走到酒柜前,却没有倒酒,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看着那条信息,他几乎能想象出郁钧澜发出这句话时的样子——或许是蜷在沙发里,带着一点故意的、惹人怜爱的慵懒;又或许是躁期情绪无处宣泄,本能地寻求一个锚点。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
【嗯。】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微弱的光,映着郁钧澜没什么表情的脸。
那个孤零零的“嗯”字悬在对话框底部,像一枚冰冷的图钉,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也钉死在原地。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果然。
他将手机随意扔到沙发另一头,起身走到吧台。水晶杯壁在指尖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他却没了喝的兴致。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恒温恒湿的展示柜上——里面陈列着几块凌晖阆收藏的苔藓微景观,在精心调控的光线下绿得毫无生气。
他需要一点“意外”。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玄关处传来智能门锁轻微的电子音。郁钧澜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下来,维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晃动着杯中的酒液。
脚步声沉稳地靠近,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
“这么晚喝酒?”
凌晖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黑色条纹马甲。
郁钧澜没有回头,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酒精灼烧着食道,却压不下心底那点蠢动的火苗。
“不然呢?”他转过身,倚着吧台,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等你回来做点助眠运动?”
凌晖阆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评估他此刻的精神状态。最终,他只是淡淡开口:“随你。”
这两个字像冰水,浇在郁钧澜那点微弱的火苗上,嗤的一声,只留下更浓的烟雾与不甘。他看着凌晖阆走向书房的身影,那股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