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落水

建昭二十年，一月，建章宫。

殿外大雪纷飞，宫女太监们急匆匆地走来走去，手上端的药碗味道各异。

侧殿主位上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头戴凤冠，额头裹着毛茸茸的护额，大拇指摩擦着和田玉的扳指，眉眼间透露着股不耐烦。

四名太医围在内室，青帐后，一段藕白色的幼儿手臂耷拉着，气息微弱。

地上暖炉烧着，年纪最大的那个抹了把额上的汗珠，退出来向女人禀报。

“启禀太后，小郡主体弱又落了水染了风寒恐怕......”

话音未落，萧太后敲了敲桌案，道：“哀家只想知道，郡主能不能活。”

李太医战战兢兢，一咬牙，掷声道：“能活。”

如水的药材进了建章宫，除去萧太后自己的私产，皇帝皇后和各宫的妃子也送来不少。

比起建章宫里的人人自危，也有人幸灾乐祸，其他宫里都关起门来赌起了小郡主能活几天。

长春宫的沈德妃喝了口茶，轻叹一声，道：“长公主年底就要回宫，要是郡主死在年前，这宫里恐怕是不得好过。”

孟美人抿了抿唇，眉眼中带着股忧愁，“只求太后不要迁怒我们”

这小郡主封号明嘉，母亲是太后唯一的女儿顺敏长公主赵檀，父亲是宣平候嫡次子沈绍远，三年前沈绍远升了鸿胪寺少卿，带着公主出使西域去了，把当时不过七岁的小郡主放在了太后身边抚养。

说起来，小郡主得喊沈德妃一声姑姑，她出身宣平候府，是沈绍远的嫡亲妹妹，理应亲近些。

可惜...

沈二爷和顺敏公主皆是二婚，在此之前都各有一个儿子，而明嘉则是两人结合的孩子，公主心高气傲，和沈家关系尴尬，连带着明嘉这个小女儿也和沈家不太亲近。

太后怜爱外孙女，早早封了郡主养在自己身边。

沈家也并非不愿意抚养小郡主，只是郡主出生起就体弱多病，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床上病歪歪的，公主也不太关注小女儿，一心跟着丈夫四处出使邻国，太后实在不放心，便带到自己身边养着了。

今早建章宫突然一片混乱，沈德妃派人打听了才知道，这明嘉郡主不知怎的，竟掉进了太液池里，捞上来的时候都快没气了。

孟美人看着屋外压着枯枝的积雪，心也随着越发冷了。

因她早死的姐姐,她不喜欢顺敏长公主，连带着也不喜欢明嘉郡主.

孟家寒门出身，父亲中举后日子才好了些，奋斗至今不过五品官，最出名的就是生了两个美貌的女儿，大女儿嫁给宣平候嫡次子，二女儿建昭十五年选秀入宫当了妃子。

当年孟大娘子艳绝金陵城，沈家为嫡次子提亲，十里红妆好不让人羡慕。

只是怎么就....

孟美人想到这，攥着赤红的丹寇陷进手帕中，她姐姐嫁给沈绍远不过两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苦命的孩儿早早没了娘。

巧的是顺敏公主那年也死了丈夫，孝期一过，圣上便赐婚两人，而后生了明嘉郡主。

这期间有没有什么猫腻，孟美人始终是不信的，她姐姐孟大娘子身子向来很好，那时她还未进宫，常去看望姐姐，姐姐还说准备再要个女儿。

沈德妃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本宫知晓你心中有芥蒂，但稚子无辜，你也早些想开点。”

紫禁城白雪皑皑，守门的侍卫捂着手呼气。

“今年怎么这么冷。”

“瑞雪兆丰年嘛！”

一个骑马的锦衣少年勒马停下将马交给后面的侍从。

侍卫甲连忙笑脸相迎：“呦，这不是小梁公子么，有些日子没见您了，今个怎么这么早便进宫了。”

梁绰点了点，“刚回来。”

没多讲话，过了午门直奔内廷往建章宫去。

侍卫乙感慨道：“这小梁公子，进出宫门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侍卫甲敲了下他脑袋：“那是当然，他可是顺敏长公主的儿子。”

“哎，多努力都比不过人家一个好出身。”

建章宫炉火烧的旺，梁绰一进来就脱了披风交给宫女，向太后行了礼后问道：“明嘉现在如何了。”

萧太后扶额坐在外边的榻上，疲惫地摆摆手，“你自己去看看她吧。”她守了一夜，才被宫女扶出来歇会。

梁绰最近被圣上安排进了锦衣卫，跟着指挥使刚从岭南回来，一路疾驰，累死了三匹马，没休息就赶进了宫。

侧殿高挂着三个字磐宁殿，内室暖炉开的足，太医嘱咐捂点汗。

宫女们屏声闭气，小心翼翼地给床榻上虚弱的小人儿擦拭身子。

梁绰坐下隔着屏风问道：“是怎么落水的？”

秋晴是罄宁殿的女史，一边擦拭一边抹泪，“昨个还好好的，好不难精神些便想着去太液池赏雪，跟着的小翠回头拿了杯暖茶，就看见郡主掉池里去了。”

沈雪翎烧的迷迷糊糊，半死不活地发呆，听见这话，发出了蚊子声一样呢喃：“小翠呢？”

秋晴见主子醒了，心头一喜，随即眼神黯淡，“小翠被罚去掖庭了...”

实际上,郡主落水后小翠当场就被太后下令打了三十大板扔雪里躺了两时辰，夜里就没了。

但是她知道郡主心善，眼下还没脱离危险，万万不能说这些。

沈雪翎莲藕般的小身体缩在被子里，短小的身子被箍的难受，神情呆滞，气若玄虚。

她是胎穿，来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灵魂不契合导致她这些年一直浑浑噩噩，身子虚的三天两头的病。

不过她感觉自从被捞上来后，脑子清醒了不少，平常说两句话都费劲，现在居然能看清东西精神能集中了，难不成濒死一回反而让她灵魂和身体融合了？

梁绰虽说才十四岁，但他父亲早亡，母亲顺敏长公主也不管他，聪慧早熟，稳重自持。

他站在屏风后拿出一叠画本，这是他特地带来送妹妹的礼物。

“明嘉醒了？”

沈雪翎转溜了一下眼珠，确定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比以前强了很多，小手一抓，把箍着她的被子掀开了一角，眼底瞬间溢出泪水。

“大哥哥...”

呜呜，她终于，终于能动了！

梁绰最疼她，前几年大家都说明嘉郡主是个傻子，只有梁绰不信，几个皇子都是狗见嫌的年纪，最喜欢戏弄她。

早几年的沈雪翎眼前就像蒙了一层雾，胎穿的这几年仿佛在做梦一样，只记得梁绰抱着她舌战群儒，把几个调皮捣蛋的皇子和陪读的公子们气的往皇后那告状。

梁绰听着有些沙哑的童声，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屏风蹲在沈雪翎面前，将画本放在床头。

“哥哥不同往日清闲，不能常常陪在明嘉身边，以后明嘉可不能调皮了，知道了吗？”

沈雪翎泪眼婆娑，伸出小手想要抱抱，她不仅身体缩小了，心智感觉也小了许多，前世的记忆像破碎的玻璃，漂流在记忆之海，不刻意去想已经记不清了。

梁绰抱着她哄了哄，没一会沈雪翎便感觉疲惫了，这幼儿的身体加上重病，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秋晴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退烧了，我去喊太医。”

梁绰小心地给她掖好被子，点了点头，太医就在外间候着，进来一看，向太后报喜。

“小郡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需好好养着，保温避风，不出一月便可大好。”

萧太后皱眉：“年前能下地吗？”她现在更关心的是顺敏回来前，明嘉能不能下地。

梁绰袖中拳头攥紧，低头看不清表情。

沈雪翎其实也并未完全睡着，她早就知道便宜爹和便宜娘年前会回来，想到那凉薄的父母，她抖了抖身子。

刚出生的时候，沈雪翎是懵逼的。

刚生产完的顺敏公主中气十足，盛气凌人的美貌，张扬地像盛开的牡丹。

接生的婆子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想趁顺敏公主生产让她一尸两命，奈何公主强势，发现婆子不对劲立马拖着哗哗流血的身体提剑把婆子砍了。

迷迷瞪瞪的沈雪翎被宫女抱在襁褓里，就听见自个那便宜妈喊道：“沈绍远你给我滚进来！”

便宜爹一身蓝靛色长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表情冷漠地像是谁欠他几百万似的。

这是沈雪翎对他两为数不多的印象，因为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灵魂和身体不融合总是陷入沉睡，很快就被丢给太后抚养，两人在沈雪翎四岁的时候就甩开几个孩子，周游邻国。

上次见便宜爹娘，已经是三年前了。

萧太后以为沈雪翎听不见，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语重心长地对梁绰说道：“哀家知道你心中有怨，只是她毕竟是你母亲，总是要见面的，等她回来，你们母子儿子好好谈谈，你也大了，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考虑明嘉吧？”

见梁绰不语，萧太后又道：“明嘉虽然养在哀家膝下，但她毕竟姓沈，你娘又常年不在京中，她也渐渐大了，总要回沈家......”

梁绰突然抬头：“我可以照顾好妹妹。”

萧太后摸了摸他的头，“公主府冷清，你娘不在又没个正经女眷，离开哀家便只能去沈家。”

“外祖母。”梁绰闷声道：“把明嘉放宫里养着也吃不了多少东西的，孙儿也养得起妹妹。”

萧太后叹了口气，“她终究是要长大的。”

梁绰回了府，梁府是顺敏公主的旧府改的，母亲再婚后，圣上赐了新的公主府就在沈家旁边。

梁府冷冷清清的，他爹梁琒战死，母亲改嫁，偌大的梁家就剩他和老管家还有零零散散几个仆人维护宅邸。

梁绰性格有些孤僻，不喜欢太多仆从，除了从小跟着的侍从，就只有老管家最亲近。

老管家热好了饭菜，小声问道：“小郡主怎么样了？”

“还好，好好休养即可。”

老管家松了口气，又碎碎念道：“要过年了，这药材不好找，还好这些年宫里娘娘们赏的都没怎么动。”

梁家没什么亲戚，梁琒死的又早，梁绰也算是从小宫里头长大的，和圣上娘娘们比较亲近，逢年过节随着太后蹭了不少娘娘们的赏赐。

梁绰张了张嘴，半响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她要回来了。”

......

大年夜的前夜，一支车队停在了公主府前。

沈家众人已经在门口迎驾。

沈老太太冻得直哆嗦，大太太葛氏扶着她，眼神一直往外瞄。

“来了来了，二老爷和公主到了！”

雪白狐裘裹着的女人从马车上走下，抬首间露出一张明艳的脸，摄人心魄。

沈绍远搀着公主，两人站在雪中，如画一般。

存稿很足，慢热，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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